狂风暴雨之前总要温存着一股闷热,风吹的也是闷的,这是老天定下的规矩,蕲州是蕲州,并未岐周,自然难逃天道定制,黑云将天压黑了一半,本就令人难喘半口气出来,又有空气中那股难以言喻的湿热与水汽为伴,整个蕲州如同一只一言不语的怪物,暗藏着无数的眼睛。

    王忆之穿着夜行衣藏匿于房顶之上,与萧小河安插在蔚县的眼线们一齐盯着燕军的行动,一旦有调军之召,立刻向萧小河回禀。

    如今是他们驻扎在岐周的第三日。

    捂得透不出半点气的夜行衣是黑云的帮凶,王忆之觉得心中的无名火上下跳动,浮躁异常,在这样的一个半黄不黑的天色下,任谁的心情也称不上绝佳。

    王忆之上一秒刚擦完额前的汗,下一秒湿润的水汽再起席卷,不一会儿他的帕子就湿得能浸出水来,王忆之暗骂了一声,恨恨地将帕子送回了怀中。

    王忆之低头向下望去,这两日他已经打探清楚,燕军每两个时辰会上街巡视一次,这一点久居蔚县的人们比他更早发现,每次燕军巡街时,街上半个人影也没有,燕子在空中一圈一圈的打转,蚂蚁在地上没有目的的前行,然后死于脚步规整的燕人脚下。

    阿伊虽未下令处置原住在蔚县的楚人,但那些流窜在街上,无家可归的平民依旧会在燕军粗暴的动作带走,随后再也瞧不见他们的踪迹。所以没到巡街之时,那些目睹先人惨案的短褐们就会藏匿于城中,菜铺子的青菜叶子下、米缸中与鼠虫共同秉着呼吸、或是在出恭的桶中……无论是哪,总归不被发现就是值得庆幸的。

    但燕兵一走,那些人就会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在街上寻觅着残羹,或是敲门行乞,乞求门后之人看在自己同是楚人的份上救济。

    王忆之自然满心不忍,战争带来的惨痛不光是战场上数不胜数的尸体,而是一个小小的决策与变化,就足以让无数百姓无家可归,以乞为生。

    有时他会趁人不备丢几个碎银子上街,丢着丢着,他自己的口袋变得比脸还干净,于是只好心怀不忍地看着脚下那些小若蝼蚁的人们,盼望着他们可以多活一日,哪怕一日。

    如今正好燕军刚走,王忆之出于习惯向下望去,那些穿着破旧短布,瘦的骨头清晰可见的人们又冒了出来,他注意到了一个生疏的面孔,似乎之前从未见过。

    这人身材高大,身上的衣服虽然肮脏,但比起周围之人已体面至极,他的眼中冒着精光,一种带有饥饿又精明的光芒落在了他身旁捡到半个脏馒头的少男身上。

    “给我——”那人对着少男直直伸出了手,目光凶狠地足能将人吞下。

    少男护着自己的半个馒头,躲到了一老者身后:“阿爷,他,他要抢我馒头。”

    那老人正撅着屁股翻着垃圾,头也不回道:“与他好好讲,俺们都是一样的苦命人,各人都能理解!”

    “我与阿爷已经一日未吃东西,这馒头是我们好不容易找到的,您再去旁出看看罢。”少男十分听爷爷的话,乖巧地与男人道。

    男人却不管三七二十一,见少男不知好歹,直接一脚踢上老人的屁股,老人的头扎在了垃圾堆里,被一快碎鸡蛋划出了口子,混杂着臭味的鲜血向出流淌。

    少男哪里顾得了馒头,当下就向老人跑去,男人顺势将他也一脚踹翻,高兴地将馒头从少男手中夺走。

    “呸!”男人冲着倒在垃圾中的少男与老人叫道,“谁与你们是一路人!”

    “蠢货!”

    男人将馒头用衣服下摆擦了擦,将被旁人视若珍宝,小心咀嚼的馒头一口吞到嗓子中。

    王忆之看着大摇大摆离去的男人皱了眉,他知道如今情形做出什么举动都是自保之举,不能责怪他们,可是这种恃强凌弱之人到底令人不爽。

    他怕男人一会儿又闹什么乱子,心里还没想清楚,腿已经先行一步迈了出去,藏匿于昏黄的天色之下,在枯干中穿行。

    男人晃晃悠悠地来至了街的另一头,此处坐落的都是些权贵之家,阿伊一声厚待降俘令下,蔚县的衙门大人摇身一变又是另一番神气模样,先前阿翠他们被安排落脚的万俟宅也正好位于此处。

    想到阿翠,王忆之神色一动,也不知她身子怎样,何时到生产之日,接生婆可有安排妥当,一连串的问题从脑中飘过,对王忆之来说尽是令人抓心挠肝的未知数。

    他犹豫着将目光挪向那金碧辉煌的大宅,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变幻脚步,继续盯着下方男人。

    男人从老人和少男那得了好处开始不知天高地厚,一连数日的风餐露宿与同行之人的背信弃义令他心头戾气直生,一双鼠目四下环顾,眼睛无从所获,他的鼻子却动了动,一股饭菜的飘向传到了他的鼻中。

    那阵香味来自于不远处的三人之中,三人与刚才的老少不同,虽个个瘦的青筋暴起,却正值壮年,那股鸡肉的味道随着男人前行越来越近,男人绝对的方才吃的馒头简直是蚂蚁肉,而如今才是自己的正餐。

    “万俟家真是好人,每次都把剩下的饭菜放在门后留给咱,别看人家是燕人,比咱们蔚县的狗官不知道好了多少!”一人狼吞虎咽地抱着饭啃道,多亏了只有他们几人发现了这事儿,不然定是一口也抢不到了。

    “谁说不是!”另一人吃着饭,丝毫不耽误嘴里讲话,“不过我记得这宅子之前没人,怎么突然有人住了进来,还那么好心地给咱们饭吃?”

    “诶,我上次来早了,偷溜过来,正好赶上他们家人扔脏水,那府门一开,我可是瞧见个大着肚子的妇人在里头。”最后那人没抢到鸡腿,饭吃的倒也香,“莫不是万俟家哪房的少奶奶住了进来?”

    “管他是少奶奶还是老奶奶,给了咱饭吃就是咱亲娘!”

    “几位老兄,能否赏小弟口饭吃?”男人一跃到几人中间,打断了本来其乐融融的交谈。

    吃着鸡腿那人谨慎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问道:“你叫什么?怎没见过你?”

    “小弟叫刘二虎。”男人市侩地把胳膊搭在了那人肩膀上,“半月前小弟携怀着孕的妻儿一起出逃,投奔在商队的表弟,本来答应好了给他银子,把我们一起带去大燕,谁料那背信弃义的狗杂种,哪了我们的银子把我们迷晕扔在了蔚县,害得我妻儿惨死,我年轻力壮才捡回一命。”

    “几位老兄行行好,给小弟口饭吃!”

    还未等那三人有所反应,树上的王忆之忽大变神色,他一开始就觉得刘二虎这个名字耳熟,待到刘二虎将后面的事情讲完,他一下子就想到了面前的男人是谁!

    正是抛弃了阿翠的刘二虎!

    难怪能做出方才那般龌龊事来,王忆之的同情烟消云散,刘二虎被丢在蕲州是他的报应,这样的人就应死于燕人刀下!

    他气得牙痒痒,将身上的夜行衣脱下挂到树上,继续盯着下面几人一举一动。

    吃着鸡腿的瘦子又看了他好几眼,这人名没听过,脸也不认得,说话一股油滑劲儿让人难辨真假,他摇了摇头:“我们都吃完了,你再去别处找吧!”

    男人佯装失落,黯然回头离去,却在未走出三步时忽地捡起地上一石子,用尽全部力气向拿鸡腿的瘦子砸去。

    “哐当。”

    瘦子被砸到在了地上,嘴上哎呦得叫破了天,还未等刘二虎得意,另外两个人瞬间放下了碗筷,架着刘二虎的头就向地上砸。

    “给我干死他!”瘦子从地上撑了起来,拿着刚才的石头就往刘二虎身上砸,“你小子真是胆子大,敢一个人打我们兄弟仨,今天让你知道谁是祖宗!”

    刘二虎做梦也没想到面前的三个人是亲兄弟,他想强支起身子,用手抱住头挡住瘦子的拳打脚踢,可另外两人全身的重量都积压在自己身上,动弹不得,他感觉到自己浑身上下不知裂了多少个口子,在与地面相磨中一次又一次的加剧,带出新的伤口。

    王忆之在树上看得颇为舒爽,他再次使出他一向擅长的加油打气,在树上随风飘动着。

    三人不想真的闹出人命,并未顺王忆之的愿将刘二虎打死,出了一顿气后便打着饱嗝儿扬长而去。

    刘二虎躺在地上,鼻子嗅了嗅,还能闻到残留的饭香。

    “好饿啊……”刘二虎喃喃道,风一吹,饭香的味道很快就会消失,刘二虎的肚子却一时比一时更饿。

    “有了!”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不顾身上疼痛,竟直接坐了起来,“我何不直接去敲万俟家的门?坏了孕的女人最是心软,定会让我饱餐一顿,说不定能请我在府中住下!”

    想到这,他什么疼痛都顾不得了,挣扎着起身,径直奔向那座金碧辉煌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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