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殿外大小不一的瑶池层层叠叠,仿若一座凭空而起的水瀑。含苞待放的雪色菡萏点缀于碧波之间,如出水美人。

    几尾红锦鲤嬉戏欢闹,荡起层层涟漪,惊翻小小浮萍。

    岁禾弓腰驼背,双手合十对着欢闹的锦鲤悄悄许愿。祈祷生死簿散落一事,不被抽查工作的仙主发现。

    念头落,眼眸快速左右转动环视一圈。瞧见仙主在缭绕仙雾中手捧一本泛金光的书,从昭和殿内走来。她立刻闪身到瑶池旁金雷环绕的无顶小亭——观仙台,对着半人高的布告栏唉声叹气。

    布告栏上写的是众仙送礼排名,岁禾再次荣居倒一。

    她比人间的剑修还穷。

    “阎王如今有了神尊做依仗,倒是比平日活泼了不少啊。”

    仙主悠悠走来,语调轻快,不说你不好,但字字都是讽刺。

    话语间,他极快地速翻动金书,找到写有岁禾名字的那一页。上面密密麻麻全是金色小字,刺眼夺目。

    他眸中掠过惊讶,但很快便被压下。“啪”一声合上金书捋捋黑长胡须,望向岁禾惋惜地摇摇头。

    金书乃是仙界众仙官的功绩薄,只有仙主一人能查看。

    岁禾望仙主反应,估摸着又是功绩垫底的那个,悬着的心又凉了半截。正欲打哈哈糊弄过去。霞光万道的东边天空忽然黑云密布,十几位银甲天兵羁押一袭枫色春衫,黑发全湿滴答落水的月老乘云而来,跪于仙主面前。

    领头的天兵双手抱拳道:“禀仙主,姻缘殿月老惊春被仙侍举报女扮男装,经狱仙确认罪行无误,特来请示仙主降下仙罚。”

    仙主还未曾有所反应,岁禾仙身一颤腿脚有些发软,额上虚汗乱冒。惊得连退四步,看向面相身形都与男子无异的月老,“怎会如此?”

    她与月老交情颇为深厚。

    只是二人都不是会主动挑起话头的人,平常不怎么来往,但遇到事去找对方定能解决。

    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便是如此吧。

    “剥去仙藉打入畜生道,永不如轮回。”

    仙主稀疏的眉头紧紧挨着尖钩似的眼角,本就下垂的唇角更加下垂。

    “是!”

    天兵领命,岁禾算准时机横插一嘴,“仙主如此刑罚会不会太重了些?月老女扮男装骗人不假,这几百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实在不至于落的如此下场。”

    她在为月老求情,也在为以后的自己求情。斜瞄一眼仙主黑沉的脸色,顿了顿鼓起勇气将心中最想说的话一股脑儿的倒出。

    “如今仙界人才济济,女子顶替某些一直由男子掌管的仙位,也算正常。且,古往今来史书典籍并未记载,女子不可就任某某仙职。”

    话到最后,语调激昂。

    仙主这般八面玲珑的人如何听不出来,其中怨怼之意。拂袖冷哼,双下巴上的肉抖了一抖。

    “照阎王所说,你的阎王职位也是女子能任的?女子本性阴柔,不如男子阳刚。只怕是第一项考核横渡那寒气似刀,怨鬼横生的玄冰河,便吓的两股战战了。”

    他扬了扬眉,侧身向环绕于四周的金雷看去。金雷不断往岁禾身边聚集,威压满满。

    一旁天兵心觉此话有力,暗暗点头。

    仙界成立万年,有不少女仙官为了证明不比男子差。想去挑战横渡玄冰河,可每每要去之际便会被被某些男仙官嘲讽劝退。

    如此仙界有了个不成文的规定,女仙永远比男仙要差,不配得到好差事。

    岁禾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用人间话本子上的那句,“放你娘的狗屁”,在心中痛骂仙主。

    当年她渡玄冰河时,拿的可是头彩。

    仙主莫名冷哼一声,面上露出羡慕神色,“到底是与神尊待过几天的人,仙界的法规也忘的差不多了吧?”

    岁禾也是久经沙场的老油条,知道仙主在点她。旋即作揖行礼恭敬又虔诚地说:“小仙终生牢记,岂敢忘却。只是小仙心中疑惑难解,特由此一问。且,小仙与月……惊春,交情匪浅,仙主不总是说,为人不可忘本吗?”

    她珍重地唤出月老惊春的名字时,一直耷拉脑袋的惊春,抬起头来苍凉大笑,额前碎发上的水珠,顺薄薄的眼皮流进眼睛,带着滴滚烫热泪落在仙雾缭绕的地面。

    “哈哈哈,得友如此,仙生无憾。”

    她挣开天兵束缚,张开双臂拥向岁禾时将一颗滚烫的小石头塞进她手中,耳语道:“纸人镇的事乃我主导,望你给阿宁和那女子一条生路。”

    岁禾瞳孔颤动,如遭雷击。明明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楚,可组合到一起成句子后,反而不明白其中之意。她愣神间,惊春猛地推开她,从观仙台一跃而下。

    岁禾下意识身体前倾伸手去拽,火红枫红衣摆从她中手中滑落,坠入层层云霭。万道金雷嗅到饵食的味道,齐齐落下,将那在空中飘扬的一抹火红彻底化成飞灰,泯灭于虚空。

    “阎王在生死簿上计她自知罪孽深重,引决自裁了罢,也算功德一件。”

    女扮男装罪孽深重?可笑至极?!

    仙主望着惊春消失的地方,自然没有注意到岁禾面上的愤懑。他吩咐完岁禾,转头命令天兵,“即刻贴出告示,选拔新任月老。此次身份定要提前筛查清楚,免得再惹出祸端。”

    天兵领命退下,仙主又继续旁敲侧击提点岁禾,时刻谨记身份,莫要因为搭上神尊这根线而得意忘形。

    约莫一个时辰后,岁禾才丧眉耷眼地攥着手中不断发烫的透明石头,去往月老殿。

    她左思右想,根本想不通为何惊春会与纸人镇的事扯上关系?

    “小阎王终于来了,快快将惊春的遗物带走罢。新任月老,东海的太子敖游马上就要入住月老殿了。”

    小仙侍芳舒站于枝繁叶茂,红豆如宝珠般闪耀的红豆树下,不顾礼节地拉住岁禾奔进内室。

    她是个胆子大的,有张巧嘴颇受仙官们欢迎。

    平日里惊春也是挺宠爱她的。岁禾几次有事前来,都能看见惊春帮芳舒洒扫。而芳舒则坐在一旁悠悠闲闲哼着小曲,品着其他仙官送来的稀奇糕点。

    “你是如何发现惊春是女子的?”

    岁禾挡开她的手,探究目光在只有一张床,一张桌,一个屏风的内室里环绕一圈,定格在一副足有半面墙大小的全黑画卷上。

    旁的人可能看不见黑画之上的内容,可她身为阎王,曾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无尽暗狱中与恶鬼厮杀三月有余,对黑色极为敏感。

    十分清楚看见,全黑的画卷之上是一男子背影。男子身着黑衣,黑衣之上有暗色团花纹样。

    每一届阎王的标配行头皆是一袭黑衣,黑衣之上的暗纹花样各不相同。

    岁禾的暗纹是竹影,团花纹样乃是前任阎王狄宁的标配。

    芳舒晃晃脑袋,顺着岁禾的眸光看向黑黝黝的画卷。神秘兮兮凭空变出一盏烛火凑到画卷右边,勾手示意岁禾上前。

    岁禾心中郁闷,缓步上前。只见在火光的烘烤下,一行比蚁兽还小的黑红小字显现:

    恨与君识晚,望月泪横流。

    情深无可付,祈愿来世逢。

    “我便是晚间来洒扫无意间发现了这行字,惊觉她爱慕您。才对她身份起了疑,观察她许久,终于在她沐浴之时一举揭穿了她的真面目!”

    她手舞足蹈,从整齐的床榻间翻出一堆快要累积成山的信件,“喏,这些全是她求我交付于您的,估摸着全是锦书。”

    岁禾无甚表情,默默将一封封书信抹平放于黑锦盒中。望着木格窗外被风儿吹得簌簌作响的红豆树,轻抚手中透明石块,问芳舒要了一根红线绑于石头中间,用仙力在两侧写下“狄宁”与“荷华”的名字。

    只见红光一闪,在狄宁那头的红线变成黑色。

    正在洒扫的芳舒见状,瞪大双眼,“姻缘线半黑半红,是人鬼情缘?”

    她好奇地凑过来,想看清石头上的名字。岁禾手作握拳状挡住石头,“规矩若是没学好,便回仙侍院再修习一番。”

    “此话有理。”

    敖游一袭水蓝华服,手摇墨色折扇从门外走来,连连拍手称好。

    他青丝披散,眼角处有几片闪着彩光的通明小龙鳞。有些雌雄莫辩的美。

    “我月老殿不需要背叛主子的人,滚吧。”

    敖游倚靠在门框边,面带笑意,做出请的姿势。

    芳舒看向岁禾,眨巴眨巴眼睛。点点水光渐渐在眸中晕开,我见犹怜。

    岁禾语气平淡,“听不懂人话吗?”

    她不曾责怪芳舒的行为,但也不在为她说话。

    芳舒像小孩一般“哇”地一声哭出来,刚刚跑出房门敖游大手一挥,关闭内室里所有门窗。芳舒被巨大的关门声响吓了一激灵,顿住脚步提着裙边悄咪咪贴在门缝上偷听。

    岁禾示意敖游噤声,悄无声息走到门边猛地将门拉开,芳舒结结实实摔了一个狗吃屎。

    “想听便进来听。”

    芳舒脸色绯红,灰溜溜跑走。

    “哈哈哈,小阎王的性格着实对我胃口。”

    敖游笑眼咪咪收起折扇,往岁禾身边走几步,一股清新薄荷味窜进她的鼻腔,有点刺鼻。她后退一步,撞上门板抬手示意敖游保持距离,“太子这般可是令妹遇到了难事?”

    她开门见山,因为她感到双生丸捏出的假人快失效了,必须尽快回凡间。

    而她之所以问出此问题,是因为敖游是十足妹控。

    平日轻易不对他人笑,一笑不是死期到了,便是她的妹妹忍冬闯了祸,需要求人帮忙。

    且敖游与拂渊还是至交好友。

    二人是出了名的横行霸道,多多少少都有些疯病在身上,惹不起。

    “啧,难怪能被拂渊那货瞧上。”他收敛笑意,正劲起来“舍妹去凡间历劫,被生死簿所困。还望小阎王出手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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