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潇以从未有过的速度闷头往外跑,身后热浪袭来,不消片刻,祈照便已追至。

    祈照手中黑色长刀化作一条缠绕着火焰的黑色长鞭,狠狠卷向不远处的白色身影。白色身影左躲右闪,鞭梢始终如影随形,却总慢了一步。

    眼看快出夜阑山地界,祈照恼怒大喝一声,黑鞭瞬间变作数条,从四面八方向白潇窜去。

    眼看鞭梢近在咫尺,白潇身周突然现出四面水盾,水盾灵活变换方位,将四方火鞭阻隔在外。

    然而分心施术的后果就是跑路速度不自觉地慢了不少,祈照已然追至近前,他掌心大股火舌窜出。水盾左支右绌,渐渐难以维持,越来越小。

    这时其中一道黑鞭趁虚而入,飞快卷在白潇腰上。白潇身形一滞,其他几道黑鞭也迅疾缠在他身体各处,倏忽一道大力,将他往后拖去。

    祈照停下来等在原地,满意地看着白潇被紧紧绑缚送至他面前,心底松了口气。正要伸手去抓,岂料黑鞭骤然松弛,近在眼前的妖突然凭空消失。再抬眼定睛一看,那白色身影早已逃到十丈之外,消失在浓云中。

    祈照额角青筋突突跳个不停,心里一团火越烧越旺。

    水遁术!没想到这白蟒会的法术还不少。祈照看了看周围环境,这才发现这一路白蟒选的都是云雾聚集之处,方便他施展水系法术。想明白这一点,祈照嘴角轻扯,露出一抹傲然睥睨的笑,身形瞬移,眨眼间失去踪迹。

    这边厢岳菱刚从恐惧中回魂,终于意识到是谁在与她说话。夜阑山山神待在她肚子里对她说话,老实说这种感觉有一点怪,但很快内心的欣喜和紧张就将那点不适淹没。她急忙在心底祈求山神将狻猊兽再次封印,然而那声音缓缓道:“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在等一个天时。”

    眼看远处战事又胶着起来,岳菱心急火燎问道:“还要等多长时间才到你所说的天时?”

    山神夙棠道:“那小白蟒还要再拖一刻钟。”

    “那好!我去帮他。”岳菱说罢,便想要冲过去,哪知身体还是分毫都动不了。

    夙棠轻声道:“不,你有你要做的事。我灵力不足,小姑娘,你可愿把自己一身灵力借我?”

    岳菱没有任何犹豫,立即道:“没有问题,我需要怎么做?”

    夙棠:“就如刚才一般,将你的灵力注入我体内。”

    岳菱不再多言,她凌空盘膝而坐,专注将自身灵力一股脑注入灵草内。

    忽然,岳菱察觉有两道强劲的气息从高空划过,她慌张地睁眼望去,眼见白潇和狻猊兽先后向外飞去,很快便已看不见身影。她心头不由得又焦急起来,兰芷草感受到她的情绪,温声道:“不要分心,集中注意力,我吸收的灵力越多,阵法越牢固。放心,任他跑的多远,都能将他拉回寒潭。”

    岳菱只好强自镇定心神,正准备再次运功,眼角瞥见老竹妖带着一众大大小小的精怪赶了过来。

    及至到了近前,发现他们个个灰头土脸神情疲惫,不少小妖身上带着伤痕血迹,小柿子精林林和小花妖宁宁也在其中。看到他们安然无恙,岳菱欣喜地嘴角轻抿,牵起一个略显凄凉的笑来。

    岳菱起身向他们迎了过去,步履匆匆的老竹妖劈头急切问道:“如何?山神醒了吗?”

    岳菱笑着轻轻点头,老竹妖心下大定,高兴道:“那我们都有救了!封印狻猊兽所耗灵力甚多,老朽我愿将我的灵力全部献给山神!”

    老竹妖说罢,其他小妖纷纷响应,也嚷着要将灵力献给山神,却被老竹妖抬手制止,他不容分说地沉声道:“我一个即可,你们灵力本就不多,以后尚需保全自身。”

    小妖们都不再说话,有几个年纪小的顿时眼泪汪汪,无声哽咽。

    岳菱想到山神刚才的话,没有拒绝。一分一秒都关乎存亡,她与老竹妖立即盘膝坐下,将老竹妖送入她体内的灵力悉数纳入运转之中,再连同她自己的灵力一道缓缓汇入灵草中。

    白潇向夜阑山北面的无人之地而去,虽然人群聚集处狻猊兽有所顾忌,他的生存几率更大,但他却不愿这么做,怕伤及任何无辜的人。幸而现在他还未受重伤,也不觉如何疲累,应当还能再拖一段时间。

    忙于奔命之际,白潇却突然想起了那日背着岳菱和两个小小妖在云端遨游的情景,他虽没有说,但他内心也是欢喜愉悦的,有一种长久以来终于找到归宿的奇妙感觉。

    他牵挂着岳菱和山中小妖们,想着他们如何了,有没有被他和狻猊兽的对战伤到,是否都平安呢。

    忽又释然地笑了笑,他虽对着狻猊兽豪言壮语,说得绝决,其实心底深处早已决定,如果战到了最后时刻,也未等来转机,便遂了狻猊兽的愿。至少,夜阑山能重获平静安宁。

    如此,他对自己、对大家都能有个交代。

    只是,唯独会负了岳菱。

    能感觉到身后狻猊兽离他越来越近,白潇收回纷乱思绪,专注警觉地感知着周围一切。

    此处云层厚重,于他十分有利,他在其中穿行,周围云遮雾绕,光凭眼睛根本看不清周围情形。但他的嗅觉非常灵敏,足以发现一切靠近他的东西。

    白潇心底突然升腾起不祥的预感,周遭并无异样,但他却本能地感知到危险的来临。

    一阵噼噼啪啪的细小声音由远及近,能清晰感觉到云海在快速变化,白潇转头疑惑望去,待他终于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时,他悚然一惊,猛地旋身向外躲!

    可惜依然没有避过,他身后光芒大亮,一闪即逝,一道雷电紧追不舍精准击打在白潇背部。白潇浑身剧痛,不由自主向下掉去,掉出了云层。

    远处一道极快的黑影转瞬移动到了白潇面前,伸手掐向白潇脖颈。白潇几乎在同时伸手,将手中攥着的一物拍向祈照胸口。

    祈照一惊,连忙后撤,被紧随而至的电芒击中铠甲,电光流遍祈照周身,他却毫发无损。祈照这才明白,刚才白蟒被击中的时候暗自吸收了雷电用以反击,可惜这点雷电对他来说与挠痒痒无异。

    岳菱吸收了老竹妖大半灵力,令她稍感心安的是,能感觉到怀中的透明结界一直在,并未消失,如此她才能沉下心为山神输送灵力。

    这一刻钟漫长得仿佛时间停止了流动,终于,识海中那个声音极快地道:“时辰到了!”

    岳菱和老竹妖同时睁开眼睛,欣喜对望,老竹妖与岳菱灵力相接,山神这句话他自然也听到了。

    老竹妖撤回手,而岳菱立即站了起来,这时山神夙棠再次出声道:“小姑娘,抱歉,还需再借你身体一用。”

    山神夙棠说罢,岳菱只觉眼前一黑,瞬间失去意识。山神的神识占据了这具躯体,“岳菱”片刻不停,御风飞往寒潭。

    祈照面色阴沉地瞪视着已稳住身形的白潇,他本不擅长引雷,对他自身法力消耗极大,这雷诀他只能再用一次。

    祈照一手高举黑刀,另一手于胸前快速变换捏诀,繁复的咒语从他口中逸出,细小的电芒在云中明灭流窜,很快汇聚成一道手臂粗的雷电从天而降,连接他的黑色刀刃。

    明亮的光芒中,祈照弯唇轻笑,他手臂狠狠挥出,粗壮的电鞭向白潇抽打过去。

    这回白潇没有躲闪,他明白无论如何躲不过,只有一条路,那就是迎击!一管洞箫被他紧握在手中,电芒气势汹汹当头劈来,他以洞箫迎难而上正面硬扛。尖锐的刮擦声刺激着耳膜,巨大的力量冲得他后退十几米,一声细微的咔擦声响起,他知洞箫已到极限,而此时电芒也逐渐消弭在空气中。

    白潇身形摇摇欲坠,他抑制不住猛地吐出一口血,再也维持不住人形,变回了蟒身。

    山神夙棠已来到寒潭边,他双手快速结印祈请,一股庞大的灵力从他身上迸发出来,草木震动,山鸣谷应。他怀中透明结界受不住力量冲击,顷刻碎裂。

    一张绿光缠绕繁复古朴的大阵在半空显现,轰然一声罩在寒潭之上。

    夜阑山外的更北面,祈照正要动手夺取蟒身,突然两人皆是一怔,齐齐转头向夜阑山望去。

    白潇察觉到他在岳菱身上设下的结界碎裂,祈照则是感知到了夙棠的气息。不远处的夜阑山山中一处突然光芒大亮,灵气涤荡,鸟雀惊飞。

    白潇先一步反应过来,他心急如焚,迅速向夜阑山游去。祈照也是一脸惊慌失措,没有谁比他更清楚那绿光是什么东西,他已经没有时间了!

    祈照摇身变回兽形,他内心狂性大作,身上红焰也跟着暴涨,红着眼不顾一切向着白蟒冲了过去。

    白潇被雷电伤了内腑,游动的速度慢了不少,加之忧心岳菱以致方寸大乱,待他意识到要闪避时已来不及。

    狻猊兽一头撞在白蟒身上,白蟒硕大的身躯向后飞去,狻猊兽紧随而至,将白蟒钳制在自己爪间。

    而在此时,数条发光的绿色藤蔓从夜阑山方向延展而来,狻猊兽抓着白蟒仓皇逃走,然而青藤更快。不消片刻,它已追上狻猊兽,青藤不惧火焰,将狻猊兽紧紧缠绕束缚。

    狻猊兽元神无法脱出身躯,他不甘心地嘶吼,仍然不肯放开白蟒。于是,狻猊兽连同白蟒一起被青藤拽回夜阑山。

    长青阵上伸出数道粗壮的树藤,一直向北延伸到看不见的地方,山神夙棠站在山石上,忽然听得一声不甘怒吼在身后远处炸响:“夙棠,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山神夙棠苦涩笑了笑,他没有回头,轻声自语道:“我看不得你每次都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若你能一直安分待在潭底,又何至于这么久还不能祛除赤炎毒。”

    夙棠说罢,轻叹口气。他阖上双眼,意识再次沉入休眠,岳菱身体软倒在地。

    风声呼啸,夜阑山上空飞速掠过一只冒火的庞然大物,直至最后,狻猊兽依然没有放开钳制白蟒的爪子。他连同白蟒一起被拖入寒潭,潭水之上的长青阵绿光大盛,光芒过后阵法消失不见。

    潭面上泛起细小的涟漪,叮叮咚咚,越来越多,越来越密,终于下起了雨。

    (上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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