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后。

    自农耕文明以来,这片大陆上已历经了多个朝代,如今正值大盛朝一统天下,国祚绵延百年,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

    盛朝为便于管辖,设有两都十八州,分北都和南都。北都名为弘京,乃是盛国最繁华辽阔的都市,盛朝皇帝世代居于此,总领全国事务;南都为陪都,名为盛景,与北都弘京设相同机构,协管南方八州,是盛朝第二繁华兴盛之地,人口繁杂,物产丰富。

    盛景城又被民间称为花都,因为它是一个气候宜人鲜花盛开的城市,每个季节都有独属的草木花卉盛放。城中人人种树,户户栽花,街前巷后、屋前院内百花争妍,美不胜收,香气绕城,经久不散。

    文人墨客酷爱此城,至今已在此留下不少佳作名篇,颂扬此城的更是众多。

    花都东门往东三十里,荒无人烟之处,一片茂密的竹林后,坐落着一座三层木楼。木楼飞檐斗拱,回廊环绕,远看古朴典雅,近看破败零落。

    楼前一汪清澈见底的池塘,塘面点缀数片碧绿荷叶,几尾红鲤在荷叶间悠闲游动。池塘两边青石铺路,一端通往木楼大门,一端延伸至楼外竹林。

    池塘左侧从木楼延伸出一截花廊,廊顶紫藤缠绕,密密匝匝的紫藤花垂坠而下,正开得如火如荼,廊外栽种多种绿植花草,芬芳馥郁。

    池塘右侧则辟出来一大块菜地,种满多种蔬菜。

    清晨,木楼大门敞开,大门正上方一块斑驳的牌匾上潦草写着两个大字:酒楼。门内大堂中间摆放六张大圆桌,圆桌两侧各有四张四脚方桌,一楼左右两边各三间雅间。

    一个身着灰衣的年轻伙计正将桌上的凳子一一拿下来,边拿边捂嘴打了个哈欠。摆好板凳,灰衣伙计抽出一条抹布擦拭桌凳,边擦边抬头看向门边柜台后愁眉苦脸将一把算盘打得劈啪作响的黑衣伙计,灰衣伙计忍不住问道:“狐三,上个月又亏了?”

    狐三长叹口气合上账本,将算盘一推,懒洋洋道:“现在还不好说,得看大黄一会换回来多少。我也不指望赚钱了,只要不亏损我就谢天谢地喽。”

    拿着抹布的灰衣伙计也忍不住叹口气。他们这酒楼开张已有十多年,招待各路妖怪,在开张之初老板就定下一条规矩:有钱交钱吃饭,没钱拿至阳至热之物交换。

    想最开始那几年,混吃混喝、滥竽充数之妖不在少数,他们这些伙计眼拙不辨好赖,老板则一概不问照单全收,一年到头亏损不少,生意几乎难以为继。

    大补特补的丹药也收着不少,老板吃不完就都分给他们。灰衣伙计想起那年他总是光个膀子,挂两行鼻血,拉出的屎都带火星子,说起来都是眼泪。

    幸而后来新召的厨子葛大娘眼光老辣,筛去不少假冒伪劣东西,给老板淘了不少好货。近几年,又在花都找了家合适的当铺,将大量无用的东西换成钱财,日子这才慢慢好了起来。然而,拒收的东西一多,碰上蛮横不讲理的妖,桌椅板凳消耗也快。

    灰衣伙计挠挠头,想了想,又向狐三道:“老板那日得了枚炽火珠,回夜阑山已有三日,也该回来了吧,莫不是成了?!”说罢,他自己先喜得乐呵起来。

    狐三瞪了灰衣伙计一眼,兜头浇下一盆冷水:“哪有那么容易,那寒潭岂是等闲之地。这么多年,老板回去没有十次也有九次,哪次成功了?这次估计也是白去,还惹一身寒气,回来又得将养几个月。”

    灰衣伙计没回嘴,几下擦完桌子,一屁股坐到柜台边的凳子上,伸手给自己倒了杯新砌的热茶。他边喝边往楼上瞧了瞧,接着跟狐三闲话:“你说老板为什么不把这酒楼改成客栈?那样肯定更赚钱,我们几个总共也住不了几间,楼上那些房子空着怪可惜的。”

    狐三抱臂靠在柜台边,听闻,抬手狠敲了下灰衣伙计脑袋,道:“我说豹二啊,你这猪脑子,这么多年怎么还不明白,老板她开这酒楼是为了赚钱吗?她要想赚钱,把这店租给别人都比现在赚钱。”

    豹二揉着脑袋,不服气地哼哼,小声嘟囔:“我才不是猪,我是花豹……对了,中午吃什么啊?”

    狐三听了更来气,扶额道:“如果我没记错,你刚在厨房吃了不少吧,早饭刚下肚,你就想着午饭呢。吃吃吃,整天就想着吃,上个月你和大黄俩就吃掉了大家一半的口粮!”

    豹二搓搓肚子,不好意思地呵呵讪笑道:“吃习惯了人类的一日三餐五谷杂粮,不吃就难受,嘿嘿……”

    大堂右侧楼梯上传来噔噔噔的脚步声,人未到,一股清幽的香气已扑面而来,接着,从楼梯上蹦下来一个身着紫衣的娇俏少女,两颊嫣红,眉眼清甜。

    她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也给自己倒了杯热茶,对豹二和狐三道:“驱寒的灵丹我已经备好,老板今日也该回来了。话说你俩真的不能把那人的样子画出来给我看看吗?我太好奇了,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让老板惦记这么多年不死心,连命都不顾。”

    豹二摇头晃脑嘿嘿笑道:“我们大王那自是举世无双,玉树……玉树什么来着,什么风,总之就是非常好,我和狐三的……”

    “唉呀我知道,他教你们修炼、识字,他还是被你俩给掳上山的,这才有了后来的事,就这点事我都听八百遍了。”紫衣少女不耐烦地道。

    豹二笑着挠挠头,不再说话。狐三看了眼楼上,皱眉道:“葛大娘怎么还没起来,万一来了客人又得让人家久等。蓁蓁,去喊葛大娘起床。”

    名叫蓁蓁的紫衣少女翻个白眼说:“我才不去,她昨晚又喝了不少酒,这会去敲门,铁定被她打出来。”

    几人正说着话,从门外快速旋进来一阵黄风,“黄风”还未站稳脚跟,就连打了三个喷嚏,捏着鼻子嚷嚷:“蓁蓁,我说你能不能收收你那香味,我这鼻子太受罪了!”

    刮来的“黄风”是个穿着一身土黄色粗衣有些邋遢的青年,头发干结凌乱,衣服上污迹斑斑,脚上一双布鞋沾满了泥点。黄衫青年从怀中掏出一小袋重物扔在柜台上,找了张离紫衣少女最远的桌子坐下。

    黄衫青年屁股还未沾上椅子,就被几步赶过来的豹二连推带搡地赶了出去,豹二急道:“换了鞋再进来!把地踩脏了,我一会又得收拾。”

    后面蓁蓁笑嘻嘻看热闹,如黄莺般轻快道:“我看他全身都需要洗洗,不用麻烦,看我的!”

    话音刚落,楼前花廊上的数条紫藤倏地向黄衫青年窜了过去,黄衫青年见势不妙要躲,岂料浓郁的花香熏得他呼吸猛滞,鼻子骤痒,喷嚏再也止不住。

    于是,在一声声“阿嚏”中,黄衫青年被紫藤拖起麻利地丢进了池塘,水花四溅,荷叶猛颤。

    蓁蓁咯咯笑个不停,一旁狐三点着袋中的金子,啧啧叹道:“可怜了那几条鱼。”

    池塘中人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毛色黑黄的大狗,大狗在池塘中刨水来回游了几圈,又不停打滚将所有毛发沾湿,自个倒腾了好一阵子,才从池塘中爬上来。湿漉漉的大狗抡圆甩了几下水,然后找了块草地趴下晒太阳。

    豹二靠在门边,对大狗道:“大黄,你这不洗澡的毛病怎么还改不掉,感觉你都馊了,你再不洗,老板回来该揍你了。”

    大黄也不生气,伸着舌头含糊道:“流浪许多年习惯了,一时半会改不了,况且……有那么脏吗?我觉得还行啊。我一个看家护院跑腿的,要那么干净做什么。”说罢,他将头搁在前爪上,懒洋洋地闭上眼假寐。

    蓁蓁还想再怼他几句,这时慢吞吞又沉重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一个身着棕色纱衣的中年女子揉着额头挪了下来。

    女子身材丰腴,稍显浓重的妆遮去了宿醉的浮肿,上挑的媚眼扫了眼大堂里的人。没看见客人,她柔弱地在最近的凳子坐下,眉头紧皱说道:“蓁蓁啊,我头好疼,快给我倒杯茶。”

    蓁蓁二话不说,起身就去倒茶,刚拿起茶壶,狐三眼疾手快夺下,示意茶凉了,让豹二用新烧的热水给葛大娘现泡了一杯。

    葛大娘满意接过,嗅了嗅逸散的茶香,又轻抿了一口,瞬间觉得身心都舒服了不少。

    大家都默然坐着喝了会茶,狐三噼里啪啦敲了阵算盘,高声宣布道:“上个月又亏十两银子,光内部消耗就将近二十两,豹二、大黄,明天起你俩饭食减半。”

    豹二拍桌而起,不服气道:“凭什么啊?!葛大娘每天造那么多酒你咋不说,那酒可不便宜呐。”门外大黄立刻附和着汪汪两声,以示不忿。

    气氛有些微妙,狐三也觉有失公允,他轻咳一声,硬着头皮向葛大娘委婉道:“大娘,小酌怡情,大醉伤身,还是少喝为好。”

    葛大娘没吭声,她静静拿眼一扫,眼刀过处,狐三噤声,豹二两腿发软赶紧坐下,门外大黄低低呜了一声,再没了动静。

    这时,楼外竹林小路上,一个提刀大汉踏步而来,绕过池塘,径直进了大门。

    “啪”一声响,大汉将一把红光闪烁的短刃拍在柜台上,大声道:“此乃通天刃,是在太上老君八卦炉中淬炼七七四十九天而成,天上地下仅此一把,乃是世间至阳至烈之物,还不快给本大爷上最好的酒菜!”

    大堂中蓁蓁和豹二好奇地望过去,狐三半信半疑地拿起短刃仔细瞧了瞧,转头看向葛大娘,葛大娘瞥了一眼后缓缓摇头。狐三心中长叹,面上却笑嘻嘻地道:“客官,本店不收假货。”

    大汉震怒,一把揪住狐三衣领,几乎将狐三提起,大喝道:“你说这是假货?!你好大的胆子!”

    其他几人见状,一拥而上,将那大汉打了出去。

    鸡飞狗跳的一天又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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