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二将陆珺毫不留情地丢了出去,陆珺身不由己向后倒飞入竹林,这时一道影子倏地闪过豹二身侧,豹二还未看清,眼前又是一花,只见葛大娘端端站在他旁边。她将手中提着的人掼在地上,狠狠踩了上去。

    陆珺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觉浑身剧痛,一只脚正踏在他的背上,碾压着他的内脏。喉头腥甜上涌,他一口血喷了出来。

    陆珺艰难偏头,看到了一张年岁与红姑相当的陌生女人面孔,她满脸冷漠,眼神透着冰冷的恨意,恨不得在他身上挖个窟窿。

    陆珺立时便明白她是谁了,来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却没想到还是如此猝不及防。

    红姑是只花妖,此前,他向红姑讨要了她的枝叶,榨出汁液,进妖障前,他将汁液喷涂在身上,顺利进入。只是这种伎俩,能暂时骗过妖障这种死物,却绝对瞒不过店里伙计一时半刻。

    豹二吓了一跳,他有心施救,又不敢上前去劝葛大娘,左右为难之际,狐三和蓁蓁也闻声下楼来看。偏巧今日黄岩不在,不知又溜去了哪里。

    狐三和蓁蓁猛然看到这般情形,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葛大娘妖力虽强,但其实并不是个难相处的人,平常对他们也颇多照拂。只是葛大娘有个原则,她见人便杀,谁都劝不住,也不敢劝,若惹得她发起疯来,她会不顾一切发泄直到满意为止。

    葛大娘伸手捏住陆珺后颈将他提起,拖着陆珺往楼里走,说道:“今晚吃粉蒸人肉!”

    余下几人闻言皆是一抖,心急之际,忽见前方一道淡蓝身影拦在葛大娘身前。

    葛大娘停下脚步,瞪视着站在塘边的岳菱,岳菱皱眉看了满嘴是血的陆珺一眼,倦怠地道:“大娘,放了他吧。”

    葛大娘挑眉:“给我一个理由。”

    “我若说,他有几分像我爱的人,这个理由够不够?”岳菱平静地道。

    这句话一出,包括陆珺和葛大娘在内的其他几人俱是一怔,最惊诧的莫过蓁蓁,她认真仔细打量陆珺,颇有些难以置信。

    狐三其实刚才甫一打眼,就觉陆珺今日装束有几分像白潇,只不过陆珺少不经事稚拙纯澈,没有白潇身上那种温和而疏离的岁月沉淀感。故而只是似其形,而没半分神,不过亲口听老板说出来,狐三还是很意外。

    葛大娘犹豫片刻,仍是不甘,她咬牙道:“不够。”

    岳菱又看了陆珺一眼,对葛大娘道:“不如我们各退一步,你要杀人我不拦你,烦请另寻他处,别让我看见。”

    葛大娘冷哼一声,飞身便要离开,谁知就在此时,原本垂头一动不动的陆珺突然动了,他手肘猛地撞向葛大娘肚腹。

    葛大娘对陆珺完全没有防备,被撞得往后退去,撞击的同时,陆珺另一只手速度更快地拔出腰间短剑,趁葛大娘站立未稳,他转身利落削过,划破葛大娘手臂。

    这一下能得手,完全在于葛大娘将他视作蝼蚁,全无防备,这绝无仅有的一次机会,还好他把握住了。

    陆珺这一招出人意料,把大家都惊得目瞪口呆,就连岳菱都十分讶异,陆珺则不动声色往后退了几步,离葛大娘远一些。

    葛大娘一惊之下马上站稳,她瞥了眼胳膊上那道浅浅的伤痕,一张脸阴云密布,风雨欲来。她浑身血脉贲张妖力激荡,那架势,仿佛立时就要将陆珺剁成肉泥。

    伙计们都吓坏了,岳菱正要上前,却突然发觉葛大娘神色不对劲。前方葛大娘脚步骤停,她身体晃了晃,肢体不协调般跌坐在地。

    葛大娘双眼怒睁,她意识清晰,身体却诡异地失去控制,连稍稍挪动都觉艰难。她体内一股裹着毒素的妖力到处流窜,她怒不可遏道:“你怎么敢给我下毒?!”

    “你要杀我,难道要我坐以待毙?”陆珺握紧手中剑柄。这柄短剑是几日前红姑所赠,红姑要守着母亲,无暇照拂他,又不放心他独自在外,所以赠了他这把短剑用以防身。

    红姑是虞美人,虞美人全株有毒,其种子更是剧毒,这把剑由红姑妖力淬炼而成,剑刃天生带烈毒。一般人类若被伤,顷刻即死,妖类中毒,若无解药,三日内拔除妖毒可捡一命,超过三日全身僵死。

    陆珺见葛大娘怒容满面,似是不甘,忍不住提醒道:“劝你不要再动用妖力,会驱动毒素渗入脏腑,到时神仙难救。”

    妖与人都一样,是这世间有实体的生物,不同的是妖经过修炼,有妖力护体,但中了毒,一样难解。

    陆珺越是如此说,葛大娘越是恼恨不已,她不信邪,偏要运转妖力。然而妖力一动,身体麻痹感立时加重,她身上的肉开始不自觉抖动,脸皮亦控制不住地跳动,她慌忙收回妖力。

    岳菱轻缓扶起葛大娘,伙计们也关切地上前查看,谁也没有料到,今日这事走向,居然到了如此荒诞的地步,可真是……世事无常,万事皆有可能。

    就在岳菱面色不善望过来时,陆珺赶紧礼貌行礼道:“岳老板,我并非有意冒犯,也不想要她性命,我只想活着在你这店里做个伙计,你若能同意,我现在就可以为她解毒。”

    葛大娘舌头也开始麻痹,她拉住岳菱衣袖狠狠摇头。岳菱按下葛大娘的手,冷冷道:“你为她解毒,我保你不死,让你平安离开,但留在店里的事不可能。”

    陆珺不甘心:“为何?嫌多一张嘴吃饭吗?我这次来,带了我攒的五十两黄金,愿意全部献给你们,以报答你们对我的救命恩情。我平常吃得也不多,可否让我留下?”

    其他伙计听闻,皆是眼睛骤亮,满脸期待地望向岳菱,然而他们老板依然冰冷地吐出三个字:“不可能。”

    陆珺急了,他不管不顾道:“为什么,我要一个能说服我的理由!”

    怎么哪个都来问她要理由,岳菱不禁头疼,她哪有那么多理由打发,想了想道:“你一个人类,又没有一技之长,留在店里也没什么用处。”

    岳菱话音未落,陆珺已朗声道:“我有一技之长!我可以为你们酿酒,我能酿出花都回香坊的果酒!”

    这句话一出,伙计们个个瞪眼张嘴难以置信地看向陆珺,就连躺在岳菱怀中面皮失控的葛大娘也心中一动。

    回香坊,花都远近闻名的酒坊,有口皆碑的良心好店,推出的酒种类多且味道好。高档次的酒专供皇亲国戚、达官显贵饮用,也是朝暮楼唯一指定用酒;中档次的酒价格亲民,大多数平民百姓都能喝得起,且滋味香醇够劲回甘悠长,堪称物美价廉;低档次的酒口感稍差,却也能让一些囊中羞涩的人一解肚内馋虫,得到江湖人士和远行旅人的偏爱。

    年前,回香坊又推出多款风味绝佳的果酒,迅速风靡花都,更有大量外地人慕名而来。回香坊推出的柿子酒、桑葚酒、苹果酒等果酒,既保留了水果原有清香甘甜,又有酒的独特芳香,且口感辣度适宜,余韵悠长。花都水果丰富多产,成本较低,所以果酒价格不高,一经推出,席卷全城,备受男女老少喜爱,一时供不应求。就连岳菱这等诸事不闻的人,都知道回香坊的果酒,偶尔在闲暇时饮上两杯。

    有段时间,陆珺和友人也爱喝回香坊的果酒,可惜这酒实在太畅销,纵有千金也难买,于是陆珺开始琢磨着自己酿果酒,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回香坊的酿酒工艺自然是密不外传,他翻遍了从古至今的酿酒书籍,吸取无数次失败的经验教训,花了好几个月,终于弄明白了回香坊酿造果酒的秘诀。

    他自己酿制了几坛柿子酒,请来数位朋友品鉴,他们都惊叹口感甚至比回香坊的还要醇厚。此后,他家小厮再也不用风吹日晒地去回香坊门口排长队。他酿的酒,除了供家人日常饮用,也会送一些给亲朋好友,由于他对做生意完全没兴趣,故未将此事宣扬。

    没想到有一日,这门自学手艺竟然派上了用场。

    对妖店众伙计来说,这无疑是非常诱人的,后山上就有大片无人问津的野柿子林和摘也摘不完的桑葚,用不花钱的原料酿酒,不仅能省下买酒钱,还能大赚一笔。又想到以后他们随时可以喝到美味的果酒,嘴角更是忍不住咧到了耳朵根。

    葛大娘也沉默了,她嘴角紧抿,内心剧烈挣扎。她是个嗜酒如命的人,一日不喝都浑身难受,店里进的酒有一半进了她的肚子,其他伙计嘴上不说,心里早对她有了意见。如今望着这该死的小子,好似望着一片汪洋酒海,内心竟有些舍不得杀他,可若不杀他,她又不甘心。

    岳菱看了一圈伙计们的神色,又低头看了眼葛大娘,而后望向一脸紧张期待的陆珺,顿了顿,说道:“口说无凭,我给你一年时间,你可以留在这里,等你酿出了酒,由伙计们决定你的去留。若一年后你酿不出与回香坊口感相同的果酒,就收拾东西离开。”

    陆珺内心早已乐开了花,心花怒放之际他没忘记关键的事,小心翼翼地道:“那这一年间我的安全……”他望向葛大娘,很明显的意有所指。

    岳菱面无表情道:“我保你性命无虞。”

    说罢,岳菱向陆珺伸出手:“解药。”

    陆珺连忙小心将短剑回鞘,从怀中掏出一个白瓷瓶,倒出一粒红色小药丸,正要拿过去,手心药丸消失不见,一抬头,药丸已飞入岳菱指尖。

    岳菱一手扶着葛大娘,另一只手将药化入葛大娘鼻腔,不消片刻,葛大娘抖动的面皮缓缓平复,僵直的身躯也软了几分。

    陆珺见岳菱似有疑惑,忙解释道:“一日一夜后方能完全清除毒素,恢复如常。”

    岳菱点点头,招呼蓁蓁将葛大娘扶回房间,又吩咐狐三给陆珺安排一间房住下,随后她转身离去。

    岳菱在这院中待了不过半炷香的时间,陆珺早已冷得浑身冰凉,忍不住用手搓了搓手臂。院中花草上结了一层薄霜,个个蔫头耷脑。

    陆珺捂着肚腹捡起地上的包袱,身后豹二一巴掌拍在他肩头,吓得陆珺猛一哆嗦,豹二笑道:“小子,胆子不小啊,敢惹葛大娘,爷服气!”

    “给谁当爷呢?”狐三也凑了过来,瞪了豹二一眼,笑眯眯对陆珺道,“小兄弟,怎么称呼?”

    陆珺赶紧行礼道:“二位大哥好,我叫陆珺。”

    说罢,他蘸了池塘水,将名字写在石头上,狐三和豹二都不认得第二个字,仔细看了两眼记在心里。

    狐三和豹二也各自报了姓名,他们对陆珺留在店里没什么抵触情绪,相反都对他有些莫名的好感,或许是因着与白潇的那几分形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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