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暮楼,据说是京城某位王爷的产业,楼高有七层,十分显眼,招待的都是达官显贵,一般的富商都进不了。里面富丽堂皇,精致华美,楼层越高,招待的人级别越高。

    黄岩平常也就只有望望的份,从没奢望能到这里吃饭。

    其实陆珺自己不常去朝暮楼,以往陪哥哥或朋友去过几次,总觉得太费钱。都是些平常的菜式,价格却高出其他酒楼数倍,显贵子弟喜欢来这吃饭,不过是为了显摆。但他却甘愿请黄岩去朝暮楼吃饭,黄岩是他的恩人,请黄岩吃饭,当然要去最好的地方。

    进城前,为了以防万一,黄岩吞了一包除味粉,又在鼻子里塞了两团棉花。

    进城后,陆珺先回了趟家,他之前出门时带的佩剑和钱袋,佩剑被那恶妖打飞,钱袋也已被抢走。

    到了朝暮楼,门口迎客的伙计记性异常好,认得陆珺是尚书大人的次子,派了另一个伙计一路热情引着他们来到三楼雅座。

    黄岩好吃,却不爱饮酒,陆珺便点了满满一桌菜肴,几乎将朝暮楼的经典菜都点了一遍,直看得黄岩眼花缭乱,口水直流,拿起筷子就大口吃起来。

    陆珺满足地看着黄岩大块朵颐,也觉肚腹空空,他这几日都未正经吃过一顿饭,便也埋头吃起来。

    直至就着菜吞下第五碗米饭,黄岩才稍稍有了些饱腹感,喝着茶与陆珺聊起了闲话。

    陆珺知晓了他们店生意不好,一直在赔钱,也知道了他们店每个伙计的脾□□好。说到最后,黄岩砸吧两下嘴,四下瞧了瞧,评价道:“这花都最好的酒楼,除了富丽奢华了一些,这菜还没葛大娘做得好吃。不过我今日尝过以后,也就没有遗憾了。”

    陆珺笑着道:“其实我也觉得这朝暮楼菜色一般,下次你若来,我请你去其他酒楼。”陆珺心中,早已没了什么人妖之别,在他眼中,黄岩品格高尚,是相见恨晚的朋友。

    黄岩却摇摇头道:“今日之后,我们不会再见面,你是人,总和妖混在一起不是什么好事。”

    陆珺神色黯然下去,默然不语。

    这时黄岩掌心一翻,一块发光的白色萤石出现在他手心,他将石头塞进陆珺手中,说道:“这是经过炼制的灵石,碰到妖气会发光,离妖越近,光芒越强。你以后行走江湖带上它,碰到妖就赶紧跑,别再傻兮兮地凑上去送命了。”

    陆珺攥紧手心石头,想说句谢谢,又觉得苍白,只好默默点了点头。

    饭罢,陆珺送黄岩到城门口,两人分别,各自回家。

    陆珺回到家中,先是硬着头皮去拜见父亲,意料之中,又被父亲劈头盖脑痛骂一顿。

    在这家里,妹妹乖巧懂事,哥哥今年刚中了进士去了弘京。而他,对功名一事完全没有兴趣,书读了不少,却只为了足不出户而知天下事,与八股文章毫无关系,平时又爱耍刀弄剑。

    父亲觉得他不学无术,对他很是不满,但性情使然,他也不愿勉强自己,所以从来都是骂不还口打不还手,以此望着能让父亲少生些气。

    从父亲书房出来后,天已经完全黑了,他赶着去拜见母亲。想到这次出门,差一点就惨死在外面再也回不来,他心有余悸,脚步飞快,迫切想见到母亲。

    回廊里幽静昏暗,空无一人,一点微光从陆珺胸口透出,分外明显。他猛地停住脚步,伸手从怀中取出灵石,紧紧攥在手中。

    陆珺紧张地屏住呼吸,快速朝四周望了望,周遭晦暗不明,静谧无声。前方就是母亲的卧房,他心中一凛,大步奔了过去。

    母亲房中灯烛明亮,有嬉笑细语声自里面传来,陆珺手心灵石光芒更亮,他心跳如鼓,不动声色推门而入。

    房中,母亲正歪在榻上与红姑闲话家常,陆珺不动声色四下扫了一眼,见屋里只有母亲与红姑二人。

    母亲见陆珺归家,惊喜万分,立即下榻拉住他的手问长问短,红姑坐在一旁眉眼含笑看着他们。

    陆珺一边陪母亲说话,一边用眼角余光注意着红姑的一举一动。

    自陆珺记事起,红姑就一直伴在母亲身边。记得母亲说过,她正怀着他时,有一次去庙里上香,回来的路上,碰到流浪的红姑被一群恶汉欺负。母亲差家丁将红姑救出,将她带回了家,做了府中丫鬟。

    红姑比母亲小几岁,为了报答母亲的恩情,她没有嫁人,一直尽心竭力服侍母亲,照顾母亲日常起居无微不至。红姑对他们几个孩子也是耐心细致,他们兄妹三个像敬重长辈一样敬她,陆珺实在很难想象红姑是妖。

    观察良久,陆珺并未瞧出红姑有何异常,她如往日般温柔平和。为了让他母子俩方便说话,红姑起身先行离开。

    红姑离开后,陆珺也坐不住了,他一口喝干茶水,向母亲恭敬行礼后,跟着离开了母亲卧房。

    门外早没了人影,陆珺脚步轻快地往红姑所居院落走,奇怪的是,一路上都没有看见红姑身影。为了方便照顾,红姑居所离母亲不远,陆珺已走到房前,眼前屋内却无一丝光亮。

    陆珺正自疑惑,手心灵石突然光芒大亮,透出指缝,他蓦地心惊,飞快转过身去,红姑果然站在他身后。

    昏暗中看不清红姑神色,陆珺皱眉正要发问,红姑却先他一步开口:“小珺,刚刚你进来时,我就察觉你身上沾了妖气,此刻你又拿着验妖石,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事?”

    陆珺没有回答,他望着红姑,即便知道了她是妖,心底倒也不觉得如何害怕。也许是相处多年,他直觉红姑不会害他,但她这么多年待在母亲身边,肯定另有目的。

    陆珺缓和心绪,问道:“红姑,你是妖吗?”

    红姑淡淡一笑,毫不犹豫,坦然道:“是。”

    陆珺欲要再问,红姑抢先道出他心中所想:“我猜你是想问,我这么多年待在你们家,到底有什么目的,对吧?”

    陆珺低低“嗯”了声,等着下文。

    红姑轻叹一声,悠然坐到院中的竹椅上,又向陆珺招招手。陆珺未迟疑,过去坐了下来,为防隔墙有耳,红姑抬手在他俩周围布下一道结界。

    只听红姑幽幽道:“我本以为这事会瞒很久很久,没想到这么早就被你发现了。看来我若不说出实情,你是不会放过我的,那我便告诉你吧。”

    “你母亲前世是我的恋人,我们相伴一生,她逝去后我一直在寻找她的转世。可这一世我找到她时,她已嫁给了你父亲,且已为他诞下孩子,于是我不再奢求与她相恋,只愿守在她身边,陪她护她一世。如果这也算目的,那好吧,我有目的。”

    陆珺讶然,他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答案。月色下,他仔细观察红姑,红姑神情平和,双眼却饱含情意,不似作伪。且观她这些年所作所为,她对母亲的体贴入微,他们三个儿女都比不上。

    陆珺放下心来,静默片刻,他轻声道:“多谢。”

    红姑含笑转头,她伸指戳向陆珺额头,故作嗔怪道:“刚刚是不是想着要把我赶走?算了,原谅你了。说说你吧,怎么回事,妖气从何而来?”

    陆珺一怔,垂目思忖片刻,还是决定先不将这几日发生之事告诉红姑。他之后要做的事,想来红姑不会答应,还是不说为妙。

    想到此处,陆珺突然脑中灵光一闪,面上不自觉露出一抹喜色。

    回来这一路他都在暗自思索,如何才能再次回去,路他都暗自记在了心里,不是问题,可那妖障要如何破。

    原本他想悄悄拿走野猪妖的半截獠牙,上面必然留有妖气,说不定能助他进去,后来想到黄岩嗅觉灵敏,必然瞒不过他,只好作罢。现如今有了红姑这个现成的妖,破去妖障岂不是易如反掌。

    红姑见陆珺神色变化,心中正自奇怪,陆珺却转头拽住她衣袖,扬起一张乖巧明净的脸庞,讨好地笑着道:“红姑,你能帮我个忙吗?”

    荒野酒楼这边,平静地过了数日,来的客人不多,伙计们有活就忙,没活便各自回房修炼,只留一个伙计看店。

    这一日下午,轮到豹二看店,和暖的阳光斜照入廊下,豹二搬了凳子背靠门板坐着晒太阳,闭目哼着小曲,很是悠闲。

    他耳朵动了动,捕捉到了竹林中一道渐近的脚步声,颇觉奇怪。这脚步声比之妖类明显沉重,却又比人类的脚步声轻盈些。

    待得来人走出竹林,豹二睁眼望去,下一刻,豹二嚯地站了起来,又惊又喜,瞪大眼迎上前两步。待他看清了来人模样,刚刚高涨的情绪泄了气,他愣愣看着竹林外背着包袱的陆珺。

    陆珺今日穿着一身棉麻质地的白色长袍,袖口紧束,浓密乌发高高束起,显得干净利落。他腰侧别着一把短剑,背着一个看起来沉甸甸的包袱,额头薄汗沁出,微微喘息。

    豹二心头却浮现另一个身影,刚才那瞬间,一眼望去,这人身形打扮,酷似那人。离近了再看,又觉一点不像,不说相貌不同,通身气质也差得多。豹二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这青年没有大王那种气度。

    更奇怪的是,这青年分明是人类,此刻身上却散发着浅淡的妖气,不知是何缘故。

    豹二上下打量陆珺,暗自琢磨,突然反应过来,他拽住陆珺胳膊就往外拖,边拖边低吼道:“你小子怎么又来了?!你是怎么进来的?走,赶紧走!”

    陆珺两腿蹬住,反手拽住豹二胳膊,抵死不往后退,两人拉扯在一起,陆珺艰难道:“大哥,你别拽了,你听我说,我想在你们店当伙计!”

    豹二一时气笑了,低骂道:“当伙计?当个食材我都嫌你没有二两肉,也就爷现在改邪归正了,放在以前,哪还有你啰嗦的份。”

    豹二露出满脸凶相,手上使力,脚下不停,立时就要将陆珺赶走。陆珺完全抵不过挣不脱,情急之下,他放声大喊:“岳老板,我要做你们店的伙计!”

    喊声震得旁边豹二耳朵疼,豹二气得飞起一巴掌拍在陆珺头上,运起妖力就要把他丢出去。

    偏巧此时,葛大娘下楼准备洗菜做晚饭,被陆珺那一嗓子惊地停在楼梯口。她嘴角轻抿,忙出去瞧热闹,走了几步,忽地嗅出一丝人味,葛大娘登时脸色大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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