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大黄就叫醒陆珺,两人简单收拾一番,悄悄出了门。

    陆珺自己那身显眼的白衣被血染了半边身子,便换了身大黄的衣服,昨晚大黄翻腾半晌,才找了件相对干净点的灰衣。

    他俩身高相当,都十分高挑,但大黄身材壮健,陆珺却较纤瘦,他穿着大黄的衣服只觉空空荡荡,冷风直往衣服里钻。

    酒楼位于一处山凹,背靠悬崖,东南两面皆是起伏的山脉,西面是片长年毒瘴弥漫的野林,只有北面竹林一条路可通行。

    沿着竹林间的小路要走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出去,竹林边缘布有妖障,站在竹林外面向里望,在妖怪眼中看见的是一片正常的竹林,可随意出入。但在人类眼中,那里是一片弥漫着黄色毒雾的荒芜幽暗之地,大多数人类都会选择避而远之,个别没脑子硬闯的或者夜里看不清误闯的则会被妖障传送到其他地方。

    妖障凭妖气识别,人和妖都各有去处,减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当然,妖障只是法术,没有灵智,凭妖气识别就必然存在一定的缺陷,比如妖和人若同时出入,它便无法辨别,会都当作妖放行。

    大黄嫌陆珺太慢,背起他一阵风似得刮走了,一路上闲着没事,大黄便将妖障的事讲给陆珺听,表示他能来到这间妖店都是意外。

    陆珺认真听着,没有吭声,心里却觉得,能遇到他们,是他因祸得福,是奇妙的缘分。

    一盏茶的功夫,竹林出口就在前方,大黄高高跃起,一头扎出妖障,稳稳落在地上。

    竹林外是一大片树木稀疏荒草丛生的野地,穿过这片野地才是官道,沿着官道向西行三十里,就到了花都。

    今日出门匆忙且不宜声张,大黄叼了两张饼,还没来得及吃,等一路奔至竹林外,大黄已是饿得愁眉苦脸,无精打采。

    两人停下正打算歇歇脚吃点东西,大黄忽然警觉地皱着鼻子嗅了嗅,当即收敛心神,万分戒备地盯着前面足有人高的荒草丛,拉着陆珺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陆珺手里拿着饼,也跟着紧张起来,鼻子敏锐地捕捉到一丝异味,他皱眉低声道:“好臭啊……”

    话未说完,一个奇形怪状的大东西猛地从草丛中窜出,速度之快令人躲之不及,黄岩只来得及将陆珺推开。下一刻黄岩双手前伸,与那怪物撞在一处,那东西速度太快,推着黄岩向后滑出数米,停了下来。

    陆珺这才看清,那到底是什么东西——那是半只野猪,只有半截身子的野猪。大了寻常野猪数倍,鼻子以上半截身子被横削去,四条腿支撑着肚腹,没有眼睛,裸露的肉和内脏被一层黑色黏液裹住,不见血液流出。

    黄岩双手正握着野猪两只外露的獠牙,使出浑身气力才勉强将它控制住,那野猪臭不可当,熏得黄岩苦不堪言。

    眼看那东西大嘴一张,打算故技重施,黄岩双臂使力,将它掀翻过去。

    黄岩往常吃得多,精力也旺盛,今日饿着肚子,精力明显不济。他咬着后槽牙将野猪掀翻后,自己也累得气喘吁吁,但那野猪依然气势惊人,四蹄扑腾着翻身跃起。

    黄岩一早就嗅出,这野猪就是昨晚那恶妖,虽说这妖道行不浅,只是没想到都被老板打残了还这么凶悍,余威犹在。硬拼不一定能赢,更别提他还没吃饭,浑身没劲,跑估计也跑不远。

    幸好此处离酒楼不远,黄岩妖力迅速凝成剑,嗡得一声,一道黄色剑光冲出,向酒楼方向飞去。

    野猪妖身体未动,只剩半截的头颅猝不及防从身躯上分离出来,一张大嘴却是向陆珺扑了过来。

    黄岩乍惊,他飞速赶至陆珺身前,手中剑如电斩落,将那大嘴从中劈成两半,岂知他此举正中野猪妖下怀。

    黄岩劈完才猛然意识到不妥,然而两半嘴已然各自行动,一半扬着獠牙扑向他,另一半绕过他飞向陆珺。

    他是妖,受伤不会轻易死,但陆珺是人,人类一贯脆弱,根本承受不住野猪妖这一击。黄岩急转身要救陆珺,突闻陆珺急促道:“我能应付,你自己小心!”

    黄岩一愣,错过了救陆珺的时机,他手中剑飞出,将他面前的嘴钉在地上,连忙转身望向陆珺。

    陆珺脚步十分轻快,灵活闪躲,堪堪避过獠牙,半张嘴擦着他身侧飞过。陆珺瞅准时机,自侧面迅疾飞起一脚,踏在那长长的獠牙上,虽说力量悬殊,仍是踏得半张嘴向旁歪出一米。

    黄岩惊得目瞪口呆。

    这时只见那半张嘴暴怒,扭头扫向陆珺,险象环生。黄岩这才回过神,他最后一点妖力凝成剑,将另外半张嘴也钉在地上。随后,他拉着陆珺跑远了些,一屁股摊在地上,身旁陆珺也坐倒在地,龇牙咧嘴地揉着脚。

    黄岩喘着气道:“没看出来啊,你还有两下子呢。”能踢动这大猪妖,这力气在人类中来说可真不小。

    陆珺两眼紧盯着野猪妖,笑了笑道:“我从小就拜了师父练武,梦想就是当一个侠客,闯荡江湖,行侠仗义。不过后来我发现,我这点功夫,在你们面前简直微不足道。”

    黄岩久混在人群中,自然知道人类中有这么一群长年习武的武林人士,好奇问道:“那你怎么闯着闯着闯到妖怪手里去了?”

    “唉,出师不利,活了二十载,我并不知这世上真有妖。初次离家行走江湖,半路碰上那恶妖劫人,我自然要出手相救,结果……”陆珺垂头丧气,自认倒霉。

    黄岩心想这是真倒霉,如今世道太平,他们妖类一贯低调谨慎,唯恐被发现,绝大多数人一辈子也碰不到。黄岩忍俊不禁问:“所以,人没救下,反把自己搭进去了?”

    “不是……那人获救了,因为恶妖盯上了我,那人乘机逃了。”

    黄岩瞠目结舌。

    陆珺刚从怀中掏出面饼递给黄岩,突听一声怒吼,那野猪妖挣脱了出来,四分五裂的身体合在一处,嘴中恶气接连喷出,显然非常愤恨。

    黄岩手里拿着饼,气得大骂:“死猪妖!还让不让人好好吃饭!”

    正要动手,忽然野猪妖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腾起四蹄扭头就往野地里窜。

    不远处草丛中嚎叫声响起,野猪妖被一股力量高高抛起,四蹄朝天乱蹬,而后狠狠砸了下来。

    黄岩和陆珺不约而同往后退,轰然一声巨响,地面抖了抖,草屑泥土纷飞,地上砸出一个大坑。

    与此同时,一个淡黄色衣衫的女子轻盈落在坑边,她一到,周围空气霎时冷了几分。

    坑低,野猪妖半截身子摔得稀烂,内脏血液再也兜不住,齐齐流了出来,血糊糊一大片。它短腿乱颤,口中气息微弱。

    黄衫女子素手抬起,凌空一抓,一个光芒暗淡的东西自那团内脏中飞出,悬浮在女子手心之上。

    女子寒着脸,漠然道:“昨晚我给过你机会,你若就此安分守己,妖丹还在,一年半载自可恢复,可你偏要找死。”

    女子话音刚落,那枚妖丹瞬间碎裂消散,地上野猪妖身体剧烈抖动一阵,渐渐没了声息。

    黄岩和陆珺悄悄来到黄衫女子身边,越靠近越觉得冷,直至冷得牙关打颤。黄岩略带埋怨地道:“老板,你昨晚要是解决了他,哪有今天这等麻烦事。你有伤在身,我还劳烦你跑一趟,回去狐三他们又要骂我。”

    岳菱没理黄岩的嘟嘟囔囔,看也未看他俩,转身就要回去。

    眼见岳菱要走,陆珺忙上前一步道:“在下陆珺,感谢岳老板多次搭救,大恩无以为报,请先受我一拜!”

    陆珺立马便要拜倒,岳菱却眉头紧皱,她手指微动,只见陆珺双膝还未着地,整个人已被掀倒在一旁。

    岳菱心中不喜,神色更冷,她未回身,道:“我不是菩萨,不必拜我,救你不过是看在我店里伙计的份上。”

    随后又对大黄道:“送他离开,我不想再看见他。”

    岳菱说罢,身形一晃,转瞬已消失不见。

    陆珺愣愣歪在地上,岳菱毫不掩饰的厌恶令他费解又难受,他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

    黄岩挠挠头,心里也颇觉奇怪,若他没有看错,老板刚刚应是动了气。这么多年,老板人虽话不多不爱笑,但对他们一直都很不错,也很少能有什么事让她动气,但刚刚老板那神色语气,明显与往日不同。

    黄岩想了想,宽慰陆珺道:“老板她一向不喜人类,我虽不知原因,也猜到可能与她往日经历有关。”

    陆珺“喔”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眼睛却还是望着岳菱离开的方向,低声问:“你刚才说,她身上有伤?”

    黄岩大嚼了一口面饼,点点头含糊道:“这事就说来话长了,走,路上我慢慢说给你听。”

    这一路再无事发生,快到花都东门时,黄岩不敢再用妖力,两人改步行前往。

    此时已近午时,艳阳高照,离花都越近,越是遍地鲜花,芳香扑鼻。

    黄岩连打了三个喷嚏,捏着鼻子道:“你刚才说你家就在这城中?”

    “是的,我爹是南都的工部尚书,我在家中排行第二,家中除父母外,我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陆珺如实道。

    城门近在眼前,黄岩停下道:“那我就不送你进去了,我还赶着回去吃午饭,就此告……”

    黄岩话未说完,陆珺赶紧抢着道:“你别急着走,你不让我报答,我请你吃顿饭总行吧?”

    见黄岩犹豫,陆珺又道:“我家虽不是什么富户,我也无功名在身,但我爹好歹在朝为官,手里不缺银两,你大可放心。”

    如此一说,黄岩才点了点头。陆珺松了口气,拉着黄岩往花都走,边走边说:“我家家教严格,父亲不许我们将朋友带回家中,我请你去城中最好的酒楼吃一顿,全当告别。”

    黄岩听闻,眼睛骤亮,这花都城他每月至少要跑两三趟,来这里采买物资,或是到当铺换钱,他自然知道城中最好的酒楼是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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