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这几日晚上都没好好休息,第二天,陆珺难得起晚了,他醒来时,天光早已大亮,外面街道上人声嘈杂。他一转头,软榻上的小黄狗还闭眼趴在那里,看那毯子形状,似是整夜都没有动过。

    陆珺轻手轻脚走了过去,摸了摸黄狗小脑袋,谁知黄狗突然睁眼,看了陆珺一眼,又闭眼趴了下去。陆珺柔声道:“原来你早就醒了,不打算变回人形了吗?”

    黄狗摇摇头,不吭声,陆珺道:“稍等一会,我去拿点吃的东西来。”

    陆珺正要出门,此时却响起了敲门声,他打开房门,门外站着蓁蓁和豹二。两人俱是一脸颓丧,豹二手里提着一个食盒,蓁蓁手里拿着一叠衣服。

    小黄狗往毯子里缩了缩,蓁蓁见状更是不忍再说什么,只对陆珺道:“这是玉玑坊准备的早点,多少吃点吧,狐三说我们要在玉玑坊暂时待一段时间,避避风头。”

    陆珺接过食盒和衣服,蓁蓁和豹二默然进屋坐下,陆珺关切问道:“老板她醒了吗?”

    蓁蓁脸色更丧了:“刚刚醒了,闹着要去救葛大娘,被妖王死命拦住了,狐三在旁边劝了好久,她才冷静下来。”

    一旁豹二将食盒中的餐点拿出来摆在桌上,呼唤黄岩:“大黄,快来吃早饭,有你最爱吃的栗子糕。”

    无人应声,软榻上的小黄狗一动不动,陆珺拿过一块栗子糕,走过去强行抱起小黄狗,将糕点怼在小狗鼻尖。黄狗仍是闭着眼,鼻尖微微耸动了两下,没有张嘴。

    陆珺道:“你这条命,是葛大娘拼了自己的命为你挣来的,你不好好活着保重自己,对得起葛大娘吗?”

    蓁蓁轻叹一声,也劝道:“大黄,这不是你的错,你不必自责,葛大娘因为她儿子的事痛苦了这么多年,或许走了也是解脱……”

    豹二嘴笨,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跟着道:“就是,就是,大黄,想开点。”

    黄狗还是紧闭着嘴不为所动,陆珺绞尽脑汁想着再说些什么,黄狗突然睁眼嗷呜一口将陆珺手中的栗子糕叼进嘴里,大嚼起来,嚼着嚼着,大颗的眼泪就冒了出来。黄岩哽咽着道:“以后我再也吃不到葛大娘做的饭菜了……呜呜呜……”

    其他几人顿时哭笑不得,想骂两句吃货,但看他哭得满脸涕泪,实在是伤心,竟也跟着难过起来。

    黄岩大哭一场,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与陆珺一起吃过早饭。

    饭后,陆珺换好衣服去往顶层,他听蓁蓁说,岳菱住在五楼,但他忘了问清楚是哪一间,于是他站在纵横交错的长廊里傻了眼。

    他在顶层没有碰到一个人,想问也无处问,只好掉头回去,谁知刚转身,腰间倏地一紧。陆珺一低头,赫然看见腰间多了条手臂,一道甜腻腻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哪里来的白嫩小公子,看起来好可口……”

    陆珺汗毛倒竖,他浑身一抖,忙不迭甩开那条手臂,转过身来。

    对面,站着一个身着色彩斑斓花衣的人,那人身高与他相当,一张脸浓妆艳抹,一时难辨雌雄。

    那人轻抿唇角,一步步向着陆珺走了过来,一边柔声道:“小公子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人类来了这里,还想全须全尾地出去?劝你不要反抗,乖乖……”

    说着,他的手向着陆珺伸了过来,孰料陆珺竟不闪不避,躬身行礼道:“请问阁下,是否知道我家老板岳菱住在哪个房间?”

    那人手僵在原地,满眼惊异问:“你竟然不怕我?”

    “你虽然装得可怕,但你的眼睛却很温和。”陆珺笑了笑,他不是没有见过可怕的妖,最开始遇到的野猪妖,后来的葛大娘,他们的眼神可不是这样的。

    那人看起来很挫败,又有些气恼,瞪着陆珺说不出话来。

    一阵微风拂过,他们身边凭空出现另一人,这人灰衣灰发,一只眼睛被眼罩遮着,是个面容俊秀的独眼男子。独眼男子道:“雀风,别闹了,陆公子可是主上的贵客,别吓着人家。”

    名叫雀风的花衣人不服气地小声嘟囔:“我可没吓着他,他倒有点吓着我了……”

    独眼男子没理他,温和对陆珺道:“我叫弥坚,他叫雀风,我们都是玉玑坊的管家,我现在就带你去岳老板那里。”

    “我走了,我可不想见那个冷冰冰的女人。”雀风一跺脚,眨眼消失得无影无踪。

    弥坚领着陆珺慢慢往里走,沉吟道:“我这次见到岳老板,觉得她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好像多了些鲜活的……人气。”他转头意味深长地看向陆珺。

    陆珺没有注意到弥坚的目光,他顺口道:“是吗?”脑海中却自动开始回忆岳菱的点滴,身形纤瘦面容却总是冷峻的女子,一颗深藏在冷漠背后热烈而温柔的心,矛盾又和谐,只需要一点点时间,任谁都可以看清她那颗真心,根本藏不住。陆珺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微微笑了。

    到了岳菱房门前,弥坚告辞离去,陆珺停了片刻,正要敲门,里面人已经出声道:“进来吧。”

    是岳菱的声音,听不出情绪,陆珺推门进去,岳菱正坐在桌边,用手撑着头,望着窗外的天空,身影沐浴在光中。等陆珺走近了,她转过身来,四目相对,他们同时说道:“你还好吗?”

    说完,两人都愣住了,岳菱先回过神来,她扯了扯嘴角,淡淡道:“不太好……你呢?身体感觉如何?”

    陆珺如实回答:“目前没什么感觉。”

    岳菱点点头,示意陆珺坐下,随后她拉过陆珺胳膊,手指搭上他手腕,陆珺微微有些紧张,僵着身子不敢乱动。

    良久,岳菱松开手指,蹙眉道:“完全感知不到毒物的痕迹,它必定蛰伏在某个隐蔽的地方,或许只有等毒发之前才能找到它。害怕吗?”

    陆珺想说不怕,又觉这样也是欺骗,便诚实道:“还是有一点怕,也不是怕死,只是怕爹娘为我伤心,而且我听说死状可怖,怕临了留给你们一个糟糕的印象。”

    “别怕,我不会让你死。”岳菱轻声说道,陆珺却心头一震,内心深处波澜起伏,难以平静。

    她也曾说过会护他性命无虞,但那时是交易,而这次,仅仅是因着当时的承诺,还是在她心里,他已经不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岳菱又道:“你这几日的经历,狐三都告诉我了,还是要多谢你,没有你以身涉险,不可能这么顺利救出黄岩。”

    陆珺摇头:“实属侥幸,恰好碰上玄凌堂内乱,我才能有机会,后来若非葛大娘挡住除妖师,我们根本逃不出来。”

    岳菱沉默半晌,黯然低声道:“你把最后见到葛大娘的情形再仔细给我说说吧。”

    陆珺无须回忆,当时的一幕幕时常浮现在他脑海中,他娓娓道来,又把那时的情形详细说了一遍。岳菱垂头静静听着,渐渐红了眼眶。

    在玉玑坊内闲待了两日,第三日,陆珺回了趟家。当日他在花都府衙登记的是个假名,如此才避免了玄凌堂顺藤摸瓜找到他家。

    家中一切如常,父亲每日为朝中诸事奔波,天不亮就出门,很晚才回家。一大早,陆珺就去拜见了母亲,母亲嫁人之前是个书香门第教养出来的大家小姐,家规森严,十几年如一日地困在闺房中,很少出门。嫁给父亲后,她一改往日克己复礼的形象,无事就爱驱车四处游玩,似是要将往日的憋闷通通发泄出来,直到近几年,她喜欢上了莳花弄草,出门的次数这才渐渐少了下来。

    母亲在院中修剪花枝,一旁红姑站在水桶边,手中拿着瓢,母亲修剪好一盆,她就浇一盆,两人皆是眉眼含笑,心情很是不错。

    陆珺一眼看到此情此景,嘴角也牵起了几分笑意。

    其实说起他父母,当年父亲高中探花,虽家境贫寒,仍被同朝做官的外祖父一眼相中,经过多方运作,总算凑成一桩喜事,是以他们在一起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要说感情,一开始自然是没有的。

    更别说后来,母亲不顾外面闲言碎语,常常在外游赏不归家,父亲对母亲很是不满。再后来,父亲又纳了两房小妾,对母亲更是冷淡,小妹便是二姨娘所出。

    这些年,随着官职步步升迁,父亲也愈加忙碌,两人虽在同一府中,却几乎从不见面,早已是形同陌路。幸好有红姑伴在母亲身边,红姑最懂母亲心意,两人在一起仿佛有说不完的话,不知消解了多少漫长而难熬的时光。

    陆珺回来时特意买了母亲和红姑爱吃的几样小食,各样吃食摆了一桌,三人坐在院中闲聊,其乐融融。直到后来母亲有些乏了,红姑便扶母亲回房休息,陆珺独自在院中喝茶等待。

    不一会儿,红姑轻轻推门出来,陆珺几步迎了上去,请红姑到自己院里小坐。

    陆珺没有明说自己混进玄凌堂的事,只说自己似是不小心中了毒,让红姑帮自己看看。

    红姑闻言微惊,忙运起妖力探查陆珺身体,半晌,红姑睁开眼,奇怪道:“你身体一切如常,我未发现任何毒物,你确定自己中毒了吗?”

    陆珺心想,那颗枯荣可是实实在在吞下去的,中毒已是板上钉钉的事,看来此毒发作前隐匿极深,只有等毒发再做打算了。如此想着,陆珺笑着道:“许是我多想了,没中毒就好,我……”

    陆珺还未说完,只见红姑信手一拈,一枚黑色的小药丸出现在她掌心,她将手伸向陆珺。

    陆珺疑惑地看着她,只听红姑说道:“你这孩子心思深,我还是不放心。这是我炼制的烈性毒药,若你体内真的潜□□物,服下此毒后身体机能紊乱,说不定能将潜藏的毒激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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