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岳菱准时出现在楼顶,陆珺合上书站起身,他将头上的斗笠摘下,温柔地戴在岳菱头上,说:“这本游记内容新鲜有趣,你无聊时看看,可以解闷。”

    他脸被晒得粉敷敷,嘴唇也干得开了裂,岳菱与他相视片刻,默默移开了视线,问:“早上你是不是见过银莲,她有没有对你说什么?”

    陆珺道:“她问我在做什么,我如实说了,并告诉她这是一种蝶的卵,她还问我知不知道晒卵是用来做什么,我说并不知晓。”

    “就这些?”

    “就这些。”

    陆珺有些忐忑,他低声问:“我没有说错什么吧?我告诉她这些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岳菱察觉到陆珺的紧张不安,她温和地笑了笑,安抚道:“没事,你做得没错,银莲是可以信任的朋友。”

    陆珺放下心来,这时岳菱已然坐下了,她抬头道:“回去休息吧,多喝点水。”

    陆珺“嗯”了一声,脚步轻快地下楼去了。

    傍晚,陆珺挑灯坐在桌前忙活,眼看时间差不多了,他将手中未完成的东西放回柜中,又将桌面收拾干净,静坐等待。

    往常这会,岳菱都会把盒子拿来给他,然而今日他左等右等,窗外夜色渐浓,虫鸣阵阵,却一直没等来岳菱。陆珺来回在房中走了几步,犹豫着要不要去三楼看看。

    又等了一阵,还是不见人来,陆珺打开房门欲往外走,谁料在门开启的瞬间,他看见岳菱低头站在门口。他有些惊讶,愣了愣,连忙让开,让岳菱进来。

    岳菱没有看陆珺,她木着脸低头进了屋,在椅子上坐下。

    陆珺觉察出一丝反常,他关上门,回头看见岳菱神色游离,关切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岳菱仍是垂目不看他,答非所问道:“我有事需要你帮忙。”

    陆珺在她旁边坐下,闻言他精神一振,热切道:“你尽管说,只要我能做的,我一定竭尽全力。”

    这时,岳菱突然抬眼看向他,问:“如果做这件事会损伤你的身体呢?”

    陆珺怔住,他轻声问:“我会死吗?”

    岳菱道:“不会,但会减损寿命。”

    陆珺有些了然,岳菱难道在为这件事纠结?他笑了笑,温声道:“生命不在于长短,在于是否虚度,能帮到你为你分忧对我来说就是有意义的事,而不是怀抱遗憾多活了些年岁。”

    陆珺眼中映照着烛火,明亮而柔和,岳菱与他对视片刻,默默别过头去。她胸口憋闷,终是难以忍受地深吸一口气,“嚯”地站了起来,神色冷淡道:“我与你非亲非故,你不必为我如此,此事也不是非做不可,这个忙你不用帮了。”

    她话音还未落,人已凭空从房中消失,陆珺没来得及说一句话。

    岳菱思绪烦躁纷乱,她没有回房间,而是一头扎进了夜色中,御风在夜空中飞行。夜风吹得她头疼欲裂,却也让她平静了不少,她已经想清楚了,此事的确不是非做不可。对一个人身体的伤害是没法逆转的,但她放弃了这次机会,还可以寻找其他办法进入寒潭。

    想明白这一切,岳菱调转方向去了后山瀑布山洞。这些日子,她对那盏灯的掌控更加熟练,虽然无法修炼内功,但对火的体外控制飞速提升,她激发出的火焰越来越强,经久不灭,水侵不熄。

    原本她练这件灵器,只为在对敌时,多一分胜算,但自从她去了趟极北冰川,对寒冷的耐受度更深一层,此时若以灯火辅助,她或许可以入潭一试。

    打定主意,她准备在洞中修炼数日,待到气息状态接近完满,便即刻前往夜阑山。

    岳菱走后,陆珺失落地呆坐在房中,半晌后他决定去找岳菱。他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事,直觉这件事对岳菱来说很重要,他不想轻易放弃。

    可当陆珺来到三楼时,岳菱房中一片昏黑,无半点光亮。他轻轻敲了敲门,等了许久都无人应声,又敲了敲,依然没有任何动静,他只好转身回去。

    深夜,陆珺被这件事困扰,始终难以入睡,翻来覆去半日,总算有了些困意。

    半梦半醒间,陆珺突觉一阵颠倒,身周骤冷,沉入了一个漆黑无光的冰冷世界,耳边充斥着水流涌动的声音。他想动想逃离,却根本无法控制身体,他被困在了一个看不见的东西里,憋闷,压抑,无法醒来。

    陆珺感觉越来越冷,这时一道声音穿过水流飘飘摇摇传来,一声又一声,似乎是在呼唤着他的名字。陆珺猛一激灵,清醒了过来。

    霎时又是一阵颠倒,眼前快速变换,等陆珺意识回归时,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亭子中。亭中有石桌石凳,亭外四周是无边无际的深黑湖水,湖中大片荷叶相连,这里是一个湖心亭。

    此时还是夜里,但不知为何,周围没有灯光,天上没有星月,陆珺却能看清身周的一切。正自疑惑,他一转身,看到石桌边坐了个人,刚刚那里还是空无一人。

    陆珺知道此时仍在梦中,也不觉害怕,他往前走了几步,看清了那人的面目,那人竟然是银莲。

    银莲笑了笑,抬手请陆珺落座,显然有话要说。

    陆珺坐下后,银莲看向他,开口道:“我在你身上施了一道秘符,今晚你与岳菱所谈我全部知晓。”

    陆珺一惊,完全不知银莲何时在他身上设下了秘符,他仔细回忆,突然想起早上银莲离开时在他肩上拍了拍,难道就是在那时?他疑惑问道:“为何……”

    他刚说了两个字,银莲已经接过话头道:“为何我要如此?又为何要深夜引你到此?别急,这些你都会知道。此刻你最想知道的,应该是岳菱到底想让你帮什么忙吧?”

    陆珺眼睛一亮,忙问:“坊主,难道你知道?”

    “这本就是我给她出的主意,我怎么可能不知。”银莲揉了揉眉心,抚平眉头,问道,“你可知道岳菱有一个生死未卜的心上人?”

    陆珺神色微滞,点点头,道:“听黄岩说起过。”

    银莲道:“他被困在一个地方,生死不知,二十年间,岳菱为了这件事,东奔西走,吃苦受罪,忍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楚,至今不曾放弃。如今,这件事终于等来了转机,那就是焕叶蝶,只要能成功孵化出焕叶蝶,她就能借助焕叶蝶的至阳之力得到她追寻已久的答案。只要这件事有了结果,岳菱就能从过往中解脱出来,开始新的生活。”

    陆珺怔怔听着,他终于从一片迷雾中明白了一些,原来这枚卵果然如此重要,岳菱能将卵放心交予他,足见对他的信任。陆珺问:“我能为她做些什么吗?”

    银莲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她接着道:“有件事只有你能做到。焕叶蝶的卵晒至火焰色泽时,就会孵化出幼虫,幼虫在外无法生存,必须寄宿在活人心脏。幼虫在宿主心脏中成蛹,以宿主心头血供养七日,七日后蜕变成蝶,离开宿主身体。如此,焕叶蝶方可为岳菱所用。”

    陆珺至此已然完全明白了,今日岳菱想与他说的便是此事吧,不会死,但会损耗寿命。她为什么不说呢?是觉得自己不会答应,还是不想让自己受伤?

    银莲瞧着陆珺神色,继续道:“你一定已经猜到了,你就是宿主最合适的人选,幼虫只有寄居在阳气充沛的人类男子体内才能生长,我们妖类都不行。岳菱一直犹豫不决,不想让你为了她的事受伤害,宁愿放弃也未说出口,但我又如何能忍心看她错过大好机会,继续被往事桎梏呢。所以,我今日约你相见,明知此事于你不公,却还是想请你帮忙……”

    银莲话音未落,陆珺已轻声道:“坊主,不必说了,我愿意。”

    银莲愣住,虽在意料之中,但还是有些太快了,顿了顿,银莲补充道:“有件事,非常关键,你一旦接受幼虫入体,便无论如何不能生出一丝怨气,须得心甘情愿做这件事才行,不然幼虫会被怨气侵蚀而死。你一定要想好,若是做不到,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陆珺笑着摇摇头,道:“没什么好想的,这件事交给我。她曾多次救我,我这条命就算还给她也是理所应当,又如何能生出怨气。”

    陆珺心中百感交集,银莲不忍心,他又如何能忍心?

    岳菱不愿看他被毒药折磨,替他承受痛苦,也不愿他为了她的事承受伤害,放弃了了却心结的大好机会。她处处为他着想,将他护在身后,独自去面对一切,他感念着又难过不已。他不过凡胎肉心,也会心疼,会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自责沮丧,有一颗想要守护所爱之人的拳拳之心。

    他力微身弱,无法替她化去风雨,但这一次,他有幸能够挡在她身前,为她遮一次风雨,对他来说已是上天垂爱,甘之如饴。

    银莲心下大定,她没有看错人,陆珺值得托付,她认真道:“多谢。”

    陆珺却道:“应该是我谢谢你,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

    银莲站起身,最后嘱咐道:“岳菱已经外出,不在房中,这几日应该都不会回来,我会把卵偷出来给你。这一两日内,卵就会孵化出幼虫,你必须寸步不离,等幼虫成形,就立即将它放在你胸口,它会自行钻入你的心脏。”

    话音到后来,银莲的身形开始扭曲,周围的一切景色仿佛被挤压融合,渐渐乱成了一片杂乱晦暗的画布。陆珺脚下一空,倏地往下掉去,他忍不住“啊”地惊呼出声。

    须臾后,陆珺双眼圆睁着躺在床上,喘息连连,在梦中惊呼出声的刹那他醒了过来,脑子里还清晰记得银莲与他说过的每一句话。

    心跳慢慢平复后,他下床点燃灯烛,在房间中仔细扫视了一圈,没有发现那个黑色的盒子。

    时间尚早,陆珺熄灯重新躺回床上,躺了许久都毫无困意,只好又翻身坐起。他点灯来到桌前,取出柜中制作了一半的箫和各样工具,在寂静的夜里专心干起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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