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菱慌忙在陆珺身上翻找,可完全不见数日前下山时自己给他的那个药瓶。她轻轻将陆珺放在地上,自己沿着洞室摸索找寻,最后在离蛛精床榻不远的一个角落,发现了地上的药瓶。岳菱急切地取出一枚药丸喂陆珺服下,又给他顺了顺气。

    忽又想起一件事,她再次掀开他的衣服,将他全身仔细检查了一遍,确定他身上再无伤痕,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现在回想,除了小腹那道伤口深且长,陆珺身体其他伤口都没有伤及要害,蛛精有意留了陆珺的命,应是想着以备万一,留着他当筹码。而她自打进来,一是过于紧张以致心慌意乱,二是陆珺身上除了血腥味没有任何生气,她便真的信了蛛精的话。

    岳菱觉得自己蠢到了家,平常的机敏在关键时刻不知道丢到了哪里,现在智商归位,她略思忖下,就明白了。应是昨夜陆珺窜出来救自己之前,为了不被蛛精察觉,服了除味粉的缘故。

    检查陆珺身体的时候,岳菱发现刚才忘了接上他脱位的关节,此时便是最好时机,趁他昏迷未醒,岳菱准备立即给他接上,少受罪。

    说干就干,岳菱动作极利落,咔咔几声,陆珺关节一一归位。就在接最后一个时,陆珺嗓子里发出一声闷哼,眉峰紧蹙,痛醒了过来。

    还未睁眼,他感受到自己被人紧紧箍着,登时“剧烈”挣扎起来,岳菱忙按住他微弱挣动的身体,连声道:“是我!别怕,是我,没事了,别怕……”说着,她鼻头一酸,泪意又泛了上来。

    听见声音的刹那,陆珺不动了,他喘息着,缓缓睁开眼睛,熟悉的面容闯入眼帘,他陷入了那双含着泪花的喜悦温柔的眼眸里。很快,他回过神来,虚弱而焦急地推她:“危险!你快离开……”

    岳菱紧紧握住他的手,柔声道:“蛛精已经被我杀了,没事了,别怕。”

    陆珺闻言放松了下来,感受着岳菱手心的温暖,他又忍不住望向她的眼眸。半晌,他满含歉意又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这些日子都没有机会说出的话:“之前是我错了,你能原谅我吗?”

    岳菱心头一痛,她没有说话,俯身将他抱了满怀。

    陆珺呆住了,他无措而僵硬地任由她抱着,听岳菱在他耳边低语:“别动,就这样让我抱抱,一会就好。”

    犹豫许久,陆珺抬手,亦用胳膊圈住岳菱。他们就这样,安静地相拥。

    短暂的相拥,片刻的欢喜,不久前在这个暗无天日的恐怖洞穴里,他所经受的惊吓和折磨都变得微不足道。

    他听见岳菱哑声问他:“疼吗?”

    陆珺唇边几许笑意,笑着摇头,轻声道:“你来了,我就一点都不疼了。”

    以为生还无望,谁知竟还能活着相见,说出想说的话,如何不让人心生感激呢。

    两滴滚烫的液体无声落入陆珺脖颈,他心头一震,霎时慌了神。他轻拍着岳菱背脊,焦急道:”别哭,我这不是好好的……也没受什么苦,我很快就晕了,人事不知,再醒来就见到了你。”他笨拙地安慰着,岳菱的眼泪却流得更凶了。

    明明有很多话想说,可她压抑着,咽进了肚子里。

    陆珺还想再说什么,眼前突然发黑,脑袋一阵眩晕,到底伤势沉重失血过多,他很快再次失去意识。

    一刻钟后,岳菱带着陆珺出了蜘蛛洞,与狐三他们几个在黎岩城东门汇合。因陆珺身体太虚弱,精神不大好,所以他们一行再不敢耽搁,立即加快速度往花都城外的酒楼赶。

    黎岩城距离花都不远,几人行了大半日就回到了酒楼,而岳菱半路与他们分开,独自去了妖狼族所在的山中腹地。这回依然是奔着原石去,可她已无物可易,只好暂且借来,承诺以后用钱或物来抵。好在族长夫人通情达理,不问缘由十分爽快地借与了岳菱。

    岳菱回来时,天已完全黑了,她没有惊动其他人,悄悄去了陆珺卧房。

    陆珺房中,黄岩趴在陆珺床边睡着了,岳菱拍醒黄岩,让他回房去睡。黄岩眼尖,瞧见了岳菱手心握着的发光的东西,他打了个哈欠,放心回房睡觉去了。

    屋内只有一盏昏黄的油灯,照着陆珺沉沉睡着的瘦削面容,比之初见那时,明显瘦了一圈,身子也单薄了许多。岳菱想起前几日,自己憋着气不理他那几天,他每天都吃得很少,整日郁郁寡欢。想到这里,岳菱轻叹口气,坐在床沿。

    原石悬在半空,如前两次般,岳菱将原石中的灵力徐徐化入陆珺身体,灵力丝丝缕缕融入陆珺血脉筋骨,元气一点点被补足。持续了大半个时辰后,原石最后的光芒消失殆尽,而陆珺气色肉眼可见恢复了常态。

    陆珺仍是沉睡,呼吸轻缓,岳菱俯身,细细瞧着他眉眼,轻嗅着他身上的味道。许久,她捧了他的脸,轻柔地吻了上去。

    两唇相贴,一个灼热,一个微凉,浅浅一吻,触之即分。

    岳菱抬头,面孔微微发热,她轻抿了抿唇,想着,原来亲吻喜欢的人是这种感觉,没有恶心痛苦,只有满心欢欣和雀跃,以及她羞于承认的一点不满足。

    她内心强烈地悸动着,理智与情感碰撞,她移开目光,拥着他,轻轻趴伏在他身上,听着他的心跳,缓缓阖上眼睛……

    第二日晌午,陆珺在熟悉的房中醒了过来,这里一切未变,空气中浮动着阳光的暖意,楼下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陆珺用手背挡着光,闭眼静静躺了一阵,昨日的虚弱无力一扫而空,身体舒适轻盈。不用多想,他完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已然不是第一次,为他这般劳心费力。

    他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身上穿着的是干净的里衣,身体上的血迹也已擦洗干净。昏迷前的事还历历在目,清晰地映在他脑海。最后浮现的,是岳菱那双含泪的眼睛,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这样的眼神会凝注在他身上,像梦一样。他心头一阵战栗,像偷偷怀揣着蜜糖。

    陆珺起身,找了干净衣服穿好,下楼打水洗漱,随后来到了大堂。

    楼里其他伙计都在,不知为何,陆珺觉得他们今日都有些怪,眼神怪,动作也怪。笑着和他打招呼,笑容勉强,动作僵硬,蓁蓁好像还红了眼圈,慌忙地低下头去。

    陆珺心里疑惑,他如往常般正要坐下喝口水,这时黄岩站起,向他走了过来。黄岩板着面孔拍了拍陆珺的肩,他避开陆珺的目光,深吸一口气道:“老板她有话和你说。”

    陆珺听闻一愣,他又看了看其他几人,心中的疑惑更甚。

    来到岳菱门外,还未敲门,门已经开了,岳菱背对他站在窗边,没回头道:“进来吧。”

    陆珺在屋中站定,岳菱转身,她神色清冷,眼神漠然。陆珺嘴角浅淡的笑意逐渐消失,忽又局促紧张起来,越发觉得昨日种种不似真实,怀疑是自己太虚弱,产生了幻觉。

    陆珺陷入思绪,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良久,岳菱收回视线,垂下眼帘,突然开口道:“你今日便离开吧,收拾好东西,我让黄岩送你回去。”

    乍然惊闻,陆珺如遭雷击,他神色僵住,身躯微微晃了晃,勉强站住,好久才找回声音,问:“为什么突然……”

    话未说完,岳菱骤然打断,略显不耐地淡淡道:“仇家太多,这酒楼我不打算开了,等卖了店面,我会带着他们几个寻个深山老林专心修炼,带着你多有不便,你回家去吧,回去过你该过的日子。”

    她这话一半是真,当初开店的初衷,是为了收集至阳之物,如今决定关店,是为了和过去做个了断,更是为了让陆珺从此断了念想。

    又是一道惊雷炸响,陆珺满面不可置信,彻底没了言语。

    岳菱不说话,也不看他,她闲闲坐下,喝着茶水,静等他识趣离开。

    这答案是陆珺始料未及的,他的心一点点沉入深渊,却还是挣扎着,想要抓住些什么。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乞求地,颤声问:“我能不能跟你们一起走……”

    岳菱头也未抬,凉凉吐出两个字:“不能。”平静的语气,带着斩钉截铁不容反驳的意味。

    陆珺脊背僵硬,呼吸急促起来,竟不管不顾冲口道:“若我执意要跟着你们呢?”

    岳菱抬头望向他,双目相对,陆珺浑身越发凉得透彻。那双深邃漆黑的美丽双眼,望着他,仿佛在看着什么毫不相干的东西。她说:“若如此,我只能消除你在酒楼的这段记忆,让你完全忘了我们,你自己选择。”

    她从来都知道他的软肋,知道如何能逼他离开。说出口的刹那,她心底的波涛汹涌无人知晓。

    其实她根本不懂如何消除记忆,不过是为了逼他离开的谎话。

    陆珺彻底绝望,他无知无觉地站着,神情痛苦,一双泛着泪光的通红深目定定望着岳菱。岳菱偏转头,看向窗外,刻意不看他,然而垂在身侧的手,却暗暗捏紧了,指甲嵌入肉中也浑然不觉。

    仿佛过去了很久很久,久到岳菱完美的伪装即将崩溃,她听见了陆珺低沉的声音,轻声说:“岳菱,以后对自己好点,为自己而活。”

    说罢,他颓然转身,步履虚浮缓慢向外走,滚烫的泪淌过脸颊。临出门,他又回转过头,隔着朦朦泪雾,最后一次深深地将她映入心底,而后勉强支撑着迈步离去。

    岳菱如木雕泥塑般一动不动地坐着,在陆珺迈出门去的下一刻,她汹涌的泪就再也控制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泪流满面。

    焕叶蝶飞出,落在岳菱肩头,抬着小脑袋望着门口的方向。

    听着脚步声远去,岳菱胡乱擦干泪,用法术掩去泪痕,起身快步跟了过去。

    步入大堂前,陆珺抹去眼泪,深吸口气,强扯出一个看似轻松的表情。其他伙计依旧全部坐在大堂,听得脚步声,他们都站了起来,看着陆珺一步步走过来。

    没有人说话,黄岩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没说出口,挽留不得,分别难言。

    陆珺一一望过他们的面容,笑着道了声“保重”,语罢直直向外走。

    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黄岩,送他回去。”

    黄岩本就有此意,听闻立即跟上,然而已跨过门槛的陆珺没回头道:“不必麻烦,我自己回去。”

    黄岩顿住脚步,看了看岳菱,又转头望向陆珺。酒楼内所有人,目送陆珺的身影渐行渐远,隐入竹林深处,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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