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玑坊门口站着的一个小厮认得岳菱,知是坊主的贵客,忙嘱咐身旁同伴几句,自己返身进去禀报。

    得了嘱咐的小厮快步向岳菱和白潇迎过来,领着他们进了玉玑坊,从另一条隐秘无人的通道向上行去。

    到得顶楼,一袭绯衣曳地的银莲正等在不远处,身后站着弥坚和雀风,以及一位风格与银莲恰好相反的飒爽女子。

    还未走近,银莲已毫不掩饰上下打量白潇,等走近了,她立马换上一副凶恶嘴脸瞥向岳菱,怒骂道:“你还知道回来?这五年你死哪去了?!害得老娘没有一天安睡!”声音中气十足,不仅吓了白潇一跳,就连银莲的三位管家都颇感意外,要知道,他们主上一向最注重风雅,此等泼妇行径实属罕见。

    岳菱灿然一笑,她上前一步,蓦地伸出双臂抱住银莲,柔声道:“我知错了,这不就向你请罪来了,还望妖王大人海涵,宽宥我无故消失之罪。”岳菱顺手摸了一把银莲如瀑的长发,简直比最精美的绸缎还要顺滑。

    如此投怀送抱温言软语,银莲顿时气消了大半,没舍得推开岳菱,但仍是冷着脸哼一声,道:“还不快介绍介绍你身边这位?”

    岳菱这才松开银莲,退到白潇身旁,拽住白潇衣袖道:“他是白潇,你都知道的……我便不多说了。”说着,岳菱耳朵竟是红透了,双颊也飞上一抹红晕,银莲瞧得稀奇。

    为了掩饰,岳菱飞速向白潇介绍了银莲,双方见过礼后,银莲又一一介绍了她的三位管家。弥坚和雀风二位白潇不久前见过,名为荆无的清冷女管家却是第一次见。

    介绍罢,几人落座,立即有侍女端了茶水和果点上来。

    谈笑间,岳菱提起想和白潇带着几个伙计回夜阑山的事,银莲登时神色一僵,默然喝了口茶。又坐了阵,银莲起身走向里间去了。

    岳菱望着银莲背影,起身跟了过去。

    银莲回了自己卧房,从博古架上取下一个精致的木匣子,听见身后脚步声,她转过身,一声不吭将匣子塞进身后岳菱手中。

    岳菱讶然看着手里的木匣,在银莲的注视下,她缓缓打开木匣,里面静静躺着一支古朴的红木流云发簪。匣子甫一打开,一股清透纯澈的灵力逸散开来,沁人心脾。

    银莲伸手拿过木簪,口中默念咒语,木簪上灵力激荡,转瞬变大拉长,变成了一把细长的木剑。银莲道:“你总也没有一件趁手的武器,这把剑与你属性相合,就当临别的赠礼吧。”说着,她把剑递给岳菱,又将控制咒语说与岳菱。

    岳菱瞧出,这把剑应是取材自上古灵木,于修炼大有裨益,乃是无价之宝。岳菱本不欲接,奈何银莲太坚决,岳菱只好接过,调侃道:“这么郑重,你是以后不打算再见我了?”

    银莲气得磨牙:“不见了,瞧着心烦!”

    岳菱却想笑,她随手将剑变回木簪模样,仔细插在头发上,又拉过银莲的手,轻笑道:“可是我想见你,我保证,定会常来看你。等以后我得了好东西,再给你回礼!”

    银莲嘴上说:“没指望,你少让我操心我便谢天谢地了。”脸色却是缓和不少,心头一片伤感。感伤一阵,银莲轻叹道:“回去吧。”说着便要拉着岳菱往回走。

    不想,岳菱突然拽住银莲,脚步未动。银莲疑惑回头,见岳菱微垂着头,变了神色,显得纠结痛苦。停了良久,岳菱突然问:“你有他的消息吗?”

    银莲心中猛跳,暗自长叹,终究还是问出来了。

    银莲道:“既然已经找回了所爱之人,各自回归正轨,又何必要知道呢。”

    岳菱默然,内心挣扎不休,情感上她强烈地想知道他过得如何,但理智又告诉她这一切都没有意义。

    长久的静默后,银莲开口了:“那晚,当朝工部尚书突然暴毙,第二日,陆府对外宣称陆老爷是突发急症,知道真相的家仆都被陆府赠予重金封口并遣散回家,所以你杀了陆老爷的事他人一概不知。我因有心,觉得事情不对劲,经过多方打听,才知晓当晚真相。后来陆府举家搬走,此后如何我便不知道了。”

    岳菱面容紧绷,声音极低:“你为何不问我为什么杀他爹?”

    银莲道:“我猜你与陆老爷定是有什么渊源,不然你也绝不会杀他爹。”

    “陆玉霖是将我推入地狱的仇人!”岳菱苦笑不已,她忽然想,若那晚,她早些发现陆玉霖和陆珺的关系,会不会手下留情,能不能放下仇恨?

    银莲握住岳菱的手,认真道:“那你便没错,怪只怪造化弄人,你们终是陌路殊途,从此断绝也好。况且我听闻那陆玉霖是个十足阴险的伪君子,表面装得高洁,实则暗地里做过不少恶事,死后被人抖搂出来,声名俱丧,朝廷念他过去有功未再深究。你杀了他,也算为民除恶。”

    岳菱闭目,黯然道:“终归是我有负于他,此生还不清了……”事已至此,她只盼他能与母亲妹妹好好生活,一生安稳无忧,也深知自己绝不能再出现在他面前。又想到他和他娘身边有红姑在,应当能护他们周全,左思右想仍觉不能放心,便托银莲道:“你能否再找找他们,找到后帮忙多加看护。”

    银莲如何不知岳菱心中所想,迟疑片刻,银莲道:“没问题,此事交给我,你无须忧心。”

    岳菱和银莲回去时,白潇立即站了起来,注视着岳菱,满面紧张之色。

    银莲噗嗤笑出声来道:“别紧张,不过拉着道别一番,我又不会霸占了她。”

    一句话说得大家都笑开了,白潇没笑,他只是看着岳菱,似乎要从她眼中看出些什么。

    岳菱觉得奇怪,白潇很少会露出这般紧张而严肃的神色,她拉住他的手摇了摇,戏谑笑道:“放心,你的尾巴不会跑的。”

    白潇仍是看着岳菱,神色却慢慢缓和,随即转头向银莲道:“一时失态,还望见谅。”

    银莲笑着摇头:“我明白的,久别重逢,不紧张才怪呢。”说着坐了下来。

    岳菱拉着白潇也坐下,银莲瞧着她俩,一脸调笑之色。雀风嘴碎,调侃道:“你俩刚走,白潇就神色不属,不时向那边望,怕是一时一刻也不舍得分开。”

    弥坚拿了块糕点堵住雀风的嘴,女管家荆无偏头看着窗外,似是并未关注他们的对话,只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几人闲聊到很晚,岳菱和白潇才告辞离去,他们没有直接回酒楼,而是找了个酒楼附近的山头,坐等看日出。这是岳菱长久以来的一个愿望,可惜一直没机会实现。

    他们相互依偎着坐在冷风阵阵的山巅,云雾垂在脚下,一只发光的火焰色蝴蝶在他们身周翩跹飞舞。

    一切美好得仿佛回到从前,然而一颗心带着时间的烙印,沉甸甸的,早已找不回曾经的自己。不灭的是这份根植于心的情感,映出几分曾经的模样,如黑夜的灯火,紧紧牵连,治愈着温暖着千疮百孔的心。

    天亮不久,岳菱和白潇便回到了酒楼,几个伙计起了个大早,蓁蓁在做早饭,豹二把酒楼里里外外擦了一遍。黄岩将池塘的几条红鲤装入特殊容器,打算一并带走,又最后一次给花草浇足了水。大堂里,赤狐懒洋洋趴在凳子上,不时吸溜一口茶水。

    吃过早饭,大家各自上楼拿行李,就连赤狐都背着个包袱,里面装着他心爱的算盘。

    白潇来到前院,小心翼翼将那棵茂盛的紫藤连着根部的泥土挖出,紫藤慢慢缩小,被装入内里空间巨大的储物袋中。

    最后一步,便是锁好大门,开启法阵。

    几人离远了回望,驻足良久,才不舍离去。

    走了两日一夜,在第二日黄昏时,他们到达了夜阑山山脚下一个较大的镇子。因山上无处歇脚,于是他们便宿在镇上的客栈里,打算明日天亮再入山。

    客栈里有热腾腾的饭菜,有烧好的热水,还有柔软的床铺,很快就消解了一路奔波的疲乏。

    吃过晚饭,闲来无事大家在客堂围坐在一起喝茶,因客栈不让动物上桌,所以留了狐三在房间用饭休息。

    桌面上堆放着刚买的果脯和瓜子,看着客栈外三三两两的行人,以及远近人家亮起的灯火,黄岩忽道:“不如我们别上山了,就在这个镇子里住下吧。”黄岩从小长在热闹的街巷,一想到山上冷冷清清一无所有的日子就发愁。

    此话一出,立马得到豹二的赞同,他憨憨笑道:“山上太冷,又没地方住,翻山越岭买东西也不方便,我觉得住在镇上挺好的。”豹二满脑子都是一日三餐,就怕上山影响他伙食。

    见有人附和,黄岩来了劲头,畅想道:“哪里修炼都一样,我们在这镇上盘下间店面,还是像之前一样开个酒楼或食肆,厨子小二都是现成的,还能赚点小钱,总比在山上坐吃山空的好啊。”

    岳菱有些犹豫,想起一类特殊的人,她皱眉道:“我怕会有危险。”

    蓁蓁道:“银莲都敢住在最繁华的街市,我们不偷不抢不害人,没什么好怕的。”

    岳菱还是不大赞同,白潇见此便折中道:“那便选个远离闹市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如何?”

    岳菱气呼呼:“你怎么也跟着他们胡闹。”

    白潇笑着摇头:“这不是胡闹,是尊重每个人的意愿,不想上山的不必勉强。再说,这种偏僻村镇,若没有怪事发生,一般也不会招来不速之客。”顿了顿,他又道:“你若想回山,我与你一起回去。”

    岳菱思虑片刻,妥协道:“那便一起住在镇上吧。”

    黄岩和豹二皆是喜上眉梢,蓁蓁倒是没要求,觉得在哪都行,关键是要大家都在一起。

    几人回房,问过狐三,狐三也无异议,于是此事便敲定。

    岳菱拿出酒楼剩余的银两,伙计们也纷纷掏出自己私存的财物。白潇掏出随身的储物袋,翻找一阵,最后捏出了一块拳头大小普普通通灰中带点绿的石头,放在桌上。

    其他几人很是惊奇,瞧着灰石头不明所以,蓁蓁愣愣问:“白大哥,这是石头?”

    白潇道:“是石头,不过不是普通的石头,这是我偶然在河谷里捡到的翡翠原石。”其实这东西,对人类来说价值不菲,对他们妖来说却无甚用处,他拿着也是为了换些银两,好在人类的城镇生活。

    其他几人更是讶异,他们自然也知道翡翠的价值,但无论如何也看不出这块不起眼的石头,会是那些贵妇人和千金小姐最爱佩戴的碧绿莹润的翡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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