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成婚不久,白潇才知曾经假意被掳上夜阑山的那个半吊子除妖师苏原,居然就住在附近。后来了解到,苏原身手太菜,老早就不做除妖师了,在这镇上开了间杂货铺子,收心娶妻生子,安稳度日。

    苏原开的那家杂货铺子,正巧和自在食肆在同一条街巷中,离得不远。碰上白潇和岳菱大婚诚邀四邻,苏原的夫人也收到了请帖,苏原并未细看请帖,只是听夫人提起这桩事,闲来无事他便带着女儿前来观礼。

    苏原抱着女儿扎在人堆里,远远瞧着,只觉新郎颇为眼熟,再定睛一看,登时心中一惊,随即又有些欣喜。怕认错了人,苏原热闹也不瞧了,抱着女儿一溜烟跑回了家,向夫人要来请帖细看,看到请帖上明晃晃“白潇”二字时,苏原脸上缓缓露出几分笑意。

    数日后,苏原提着一壶好酒来到自在食肆,婚礼那日他只顾看白潇,这日来才发现当初夜阑山上的一个妖怪也在,还有另外两个生面孔,他暗暗觉得他们都非人。

    当初夜阑山中的妖怪,指的自然就是食肆中身材魁梧的小二——豹二,而豹二早忘了苏原,照常热情地招呼苏原坐下。

    白潇乍然见到苏原也很是诧异,故人重逢,自然有许多话要说。苏原在妖怪窝里待着不自在,便拉了白潇出来,另寻了一处茶肆说话。

    初见时,他们看着年龄相仿,而如今,苏原已是个生了白发的中年人,有了一双儿女,而白潇却丝毫未变,模样仍是当初那个翩翩郎君。

    他们在茶肆中喝茶闲聊,从天亮坐到日落,一人一妖说起这些年各自的经历,就像一对相交多年的老友。然而曾经的他们也不过相识数日,且处于敌对的阵营。

    苏原调侃道:“你比以前话多多了,我第一次见你时,觉得你就是个没嘴的闷葫芦。”

    白潇笑道:“你倒是一点没变,还是这么能侃。”

    苏原也笑了,他看着白潇,半晌道:“以前看你,虽说是人的模样,但身上总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异于人的感觉,现在看倒是与人没分别了。”

    白潇一怔,似是想起些什么,笑意敛去,目光变得悠远而深邃。良久,白潇拿开身前的茶盏,另要来两只空杯,伸手拿过苏原带来的酒壶,给自己和苏原各倒了一杯酒,端起酒杯道:“把酒言欢,人生几何。”

    苏原笑着摇头:“你懂什么人生啊。”话虽如此,但他还是举杯一饮而尽。

    眼看天色昏黑下来,两人出了茶肆,同行一段路后,分别各自回家去了。

    这之后,白潇便常去苏原的杂货铺子,有时拎着酒和烧鸡,有时给孩子们带些零嘴。苏原偶尔也会来食肆坐坐,一来二去,和伙计们渐渐熟络,没了那点别扭,来得次数也多了。苏原与黄岩挺聊得来,都是心直口快的爽朗性格,他俩聊得投机时,白潇往往插不上话。

    虽说如此,但苏原仍是有顾虑,他可以肆无忌惮去自在食肆,却从不带家人去,也时常告诫儿女,不让他们靠近食肆,吓唬他们说里面有个吃人的女妖。

    白潇常说自在食肆的妖都不会害人,只想安稳度日,苏原信任白潇,经过长久的接触,他也认可了这一点。但苏原始终无法放下对岳菱的戒心,每次见到岳菱,他都会控制不住地恐惧,想起那些被吸干精气无辜惨死的人,想起他与师兄差点被切成肉末的那一晚。尽管他心知岳菱——如今白潇的娘子,与当初早已判若两人。

    但孩子不懂这些,孩子是初生牛犊,无知无畏,父亲的告诫,反而勾起了他们的好奇。

    没过多久,整条街巷的孩子都知道了这件事,他们三五成群,推推搡搡挤在食肆门口朝里望,有时躲在门外出怪声闹腾。伙计们也不赶他们,往往不理睬,由着他们闹,等他们觉得无趣自然也就散去了。

    岳菱有时坐在食肆中喝茶,见一群半大孩子总是伸着小脑袋好奇又害怕地盯着她瞧,她一起身,孩子们惊呼连连立马作鸟兽散,岳菱觉得好笑。等一会没了动静,小家伙们又围了过来。

    岳菱摸清楚他们的路数,在靠近门口的桌上摆上些糕点果脯,等那几个脑袋再次摸过来,一眼看到桌上的吃食,被勾得直吞口水时,岳菱便悠然道:“想吃就进来拿。”

    小孩们巴巴地望着,叽叽喳喳,互相撺掇,谁也不敢迈过门槛去拿,却也不肯走,岳菱只当没看见。

    犹豫半日,终于有个胆大的孩子一咬牙,跨步冲进门,捞过桌上的果脯袋子转身就跑,也顾不得同伴了,一溜烟跑没了影。有人开了头,又见岳菱并无任何动作,其他孩子胆子也大了起来,如一条条滑不溜手的鱼儿,悄悄溜进门里,又飞速离去。不一会儿,桌上盘中已空空,而门外也没了半点动静。

    下次这群孩子又来,岳菱有意将零嘴放在离门远了些,离自己近了些的地方,照样招呼他们来吃。孩子们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仍是鼓起勇气进门去拿,自然又顺利得了一顿小食。

    如此数次,孩子们对岳菱早没了防备,甚至吃食摆在岳菱身前的桌上,他们都能笑嘻嘻地伸手去拿。

    终于有一日,岳菱突然变了脸孔,她伸手逮住两个离得近的半大小子,桀桀笑着向孩子们道:“吃了我这么多东西,也该让我吃一个了吧,我看看,吃哪个好,要跳个肥的……”说着,森森地一个个打量孩子们,咧开了嘴,露出一口白牙。

    不知是哪个孩子尖叫一声,紧接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响起,被岳菱抓在手中的两个小子吱哇乱叫,又踢又挠。岳菱顺势放开他们,等孩子们一窝蜂涌出了门,又作势扑了过去,吓得孩子们没命地跑,慌不择路。

    岳菱在门边咯咯笑得直不起腰,柜台后黄岩伸出头来问道:“你回回给他们零嘴,就是为了有一天吓唬他们?”

    岳菱倚在门边,没回头道:“当然不是,起初我只是觉得他们好玩,想请他们吃好吃的。但后来我觉得这样不对,毕竟这世上坏人那么多,失了对人的防备心可不好,所以才想吓他们一吓。也是让他们长个记性,陌生人的东西吃不得!”岳菱说得头头是道。

    从后门步入大堂的白潇恰好目睹了刚才那一幕,他本无奈笑望着跟个大孩子似的岳菱,此时闻言微怔,这个答案意料之外。

    岳菱回身看到白潇,两人默契地来到桌边坐下,白潇道:“那些孩子的父母,恐怕不能明白你的用心。”

    岳菱拈起一块点心放进嘴里,含糊地满不在乎道:“我想做便做了,不需要他们明白。”说着,她伸手将一块点心喂到白潇嘴边。

    白潇张嘴吃下点心,手上为岳菱剥着尚温热的栗子。岳菱将剥好的栗子一颗颗送进嘴里,她凑近白潇,仰着脸笑眯眯道:“夫君,有你真好!”

    白潇抬手抹去岳菱嘴角的点心碎渣,柔声道:“娘子,你说反了。”

    柜台后的黄岩鸡皮疙瘩窜起,悄悄溜到后院去了。

    后来发生的事,果然如白潇所说。街坊邻居对他们生了敌意,自在食肆本就冷清的生意愈加无人光顾,门可罗雀。邻居们见了食肆的人都避着走,刚来时的热情荡然无存,而闹腾的孩子们自此安分不少,再也不敢靠近自在食肆。岳菱少了乐趣,略感落寞。

    反倒此事的祸首苏原有不同看法,他小女儿那日也在那群孩子当中,吓坏了哭着跑回家。苏原问清楚经过,他本因孩子不听话暗自着恼,如今却是放心了,还趁机以此教育儿女,莫要轻易相信不认识的人。

    苏原照样时常到食肆小坐,聊着聊着,就知道了岳菱吓唬孩子们的初衷,苏原很是惊讶,陷入沉思。

    一个月后,镇上来了人牙子,人牙子用点心和果干哄骗,好几个孩子被拐走。哪怕后来官府抓住了人牙子,但被拐的孩子早已转手几处,再难寻回来了。失了孩子的父母哭天抢地,痛不欲生。

    后来,白潇和岳菱暗中追踪数日,趁夜将被拐走的孩子都救了回来,又在天亮时悄悄将孩子安置在官府大堂后飘然离去。此事在镇上掀起轩然大波,此是后话且不提,就说西门边这条不甚热闹的街巷,四邻八家的孩子一个都没丢,家长们多少咂摸出些味来。又因苏原人缘广,走哪都替自在食肆说道两句,大家伙这才明白了过来。

    这之后,邻里关系复归和睦,食肆生意也有了起色,常常忙得伙计们脚不沾地,蓁蓁一把锅铲舞地飞起。

    更有婶子见岳菱婚后肚子一直没动静,热情地拉住岳菱问起小两口夫妻间的私事,羞得岳菱脸红耳热,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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