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英殿内

    “啪!”

    茶盏被狠狠地掷在地上,崩裂的碎片划过李梓申的手背,殷红的鲜血瞬间流出,可他却似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依旧挺立的跪在殿下。

    可垂在身侧不断颤抖的双手,分明昭示着他此刻内心的不安。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连大军派过去的人都没找到你,却偏偏让她救了你。你怎么保证你的受伤不是她的计谋,怎么保证她不是想借此机会接近你,离间我们父子,再毁了你!”

    李辒阴翳的看着下面这个原先最让自己满意的儿子,满是冷意,“如果你还是那么闵顽不顾,就想想你死去的阿娘,残疾的阿姐,还有那个未出世的弟弟!”

    他语气越来越愤怒高昂,似乎觉得还不够解气,抄起桌上盛满茶的茶壶扔了出去,甚至没空考虑让他顶着脸上的伤会引起怎样的波动。

    李梓申的额头生生挨了这么一下,似乎有什么温热黏腻的液体顺着额头流了下来,糊住了他的眼睛,让他看不真切。

    只真切的听见耳旁的声音,“你这么做,对得起他们吗?”

    他再也不能坚持,挺直的脊背忽然间有些疲倦。

    李梓申浑浑噩噩的走出武英殿,忽然被人猛地拽到暗处。

    “三哥,这是怎么回事?”

    李梓辛诧异的看着他身上的两处伤,他与李梓申昨日一同前来面圣,自己彻夜等候在外面,却不想他整夜都没出来,直至次日才露面,可一露面竟是这副模样。

    “无碍。”李梓申的声音有些干涩,父王的话让他一时间难以接受,因为忤逆他跪了一整宿,此刻膝盖处好似有千万杆银针刺入。可他来不及休息,就快上朝了,他的不堪一旦被朝臣看到,朝中的风向就能立刻逆转。

    “找个地方清洗一下。”他拍了拍李梓辛冰凉的后背,知道他这是在外面等了自己一夜。

    李梓辛也就没再多问,他二人自小一同长大,李辒还不是皇上时,住在王府中二人最为亲密。后来李梓申成了太子,李梓辛便安心呆在他的身边辅佐他,二人之间从未生过嫌隙,最为信任。

    李梓申走后,内间内就走出一道人影,那女子有着一张与先皇后相差无几的面容,谁也没想到李辒居然会留妃子宿在武英殿内,就像谁也没想到她会在进宫短短半年后位居妃位。

    “陛下,臣妾不是故意想听您和太子殿下的谈话的。”柔妃怯生生的依靠着,娇滴滴的粘到李辒身侧坐下,竟如寻常夫妻般亲密无间。

    “不打紧,朕不怪你。”

    柔妃担忧的抚上他的眉心,“陛下,臣妾斗胆想为陛下分忧,倘若那女子始终没所作为,那不如就由臣妾来做这个坏人,将实情告诉她,想必她但凡要些脸面也不会再继续留在太子殿下身边了。”

    李辒把玩着柔妃软若无骨的手,垂眸想了想,同意了柔妃的提议。

    *

    这日,枳实一直等到晚上也没能等来李梓申,可虽说是等倒也不准确,昨日安排下去今日云珠就给她找来了几本医书。她看的并不顺畅,很多地方有些晦涩难懂,还有不少地方讲得还比不上爹爹告诉自己的,只能通篇的看着挑些能看懂又相较新颖的记着。

    等到忆起李梓申的时候已是傍晚了,这才反应过来昨日他说的让自己等她。

    “云珠,他还没回来吗?”她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想来是自己基础太过薄弱才很多地方看不懂。

    “姑娘,殿下上完早朝就回来了。”云珠放下手中的活,心中却有些打鼓,不知枳实是否看出医书的异样。

    昨日她去向太子妃禀告时,娘娘只抛下一句,“随便找些没什么用处的给她。”她也只好随便找了些。

    “回来了?”枳实凝眉,似乎是有些意外。

    云珠默默看了她一眼,“姑娘,今日府中都在为明日的宴会准备,殿下或许是被这事耽搁住了,奴婢要不这去唤一唤殿下?”

    这几日府中的确是在大张旗鼓的准备着,怎么说也是太子妃的生日宴,李梓申再怎么说也得上心些。

    “不用了。”自己与他都有要做的事情,也不是非得每天都要见面。

    “姑娘,内务部那边为您准备生日宴上的衣裙还剩个收尾,只能明日奴婢趁早过去拿了。”云珠心中还是有些局促的,生怕枳实听出什么端倪来。

    好在枳实对于府中许多事情并不太懂,也就没当回事,“没事,不着急。”

    说着不着急,可第二天还是出了事。

    为枳实梳妆时,云珠的脸色异常苍白,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冒出,透过铜镜枳实看见她忍耐着已将唇角咬出血珠。

    “怎么了,不舒服吗?”在云珠第四次插错珠钗时,枳实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

    “姑娘,奴婢没事,只是昨日起就腹痛难忍。”

    枳实皱眉将她插歪的丹朱玉钗重新插上,“算了,你回去休息吧。”

    她这个状态留下,根本帮不上什么。

    “可,可是姑娘,衣裙还在内务部那里,奴婢现在还撑得住。”

    “现在时间还来得及。”枳实看了眼铜镜中的模样,一看就知道云珠在她的妆容与发饰上是下了大功夫的,心也软了下来。“内务部那边我自己过去,你还是去找刘医师看一看吧。”

    云珠还想说些什么,枳实已经起身,“不过就是换套衣裙,又不是非要要你候着才行。”

    云珠犹豫片刻,咬了咬唇这才同意她的提议,“姑娘,您只需只内务部那边,就在柜桌上最明显的地方,您一眼看到的那件就是您的,奴婢就先退下了。”

    前几日问诊时云珠曾将内务部的位置指给她看过,枳实很快就找到了地方。或许是今日宴会的缘故,里面并未见到看管的丫鬟,不过衣裙倒是一下就找到了,毕竟整个屋子里只有这套衣裙摆在柜面上,难怪云珠说一去便能找到。

    她很快将衣裙换上便前往宴会,这是一套曾青色长裙,曾青色上衣外头罩着一件赤色半臂,上层有各色桃花,下层纱裙轻薄,走路时层层叠叠。

    她来的并不算晚,但宴会上很多座位已经坐满,最居上位的是李梓申与谢逸琪,二人座位紧挨在一起,面前摆着一张四脚案桌,桌上放着精致小巧的银盘以及几碟精致糕点。两人的表情各异,但都带着笑意,尤其是谢逸琪,眼眸弯弯像月牙般灿烂。而谢逸琪身后是两名身穿浅粉色衣装的婢女,手中捧着的托盘上还有几杯香气馥郁的茶水。

    枳实收回目光,来前云珠提前告知过她的位置,她本想从侧方悄悄进去,却不知为何众人的目光忽然全都聚集到她的身上,周围也想起了些窸窸窣窣的私语声。

    “咦,这不是那个......那个,就是那个什么的姑娘啊!”

    “可不就是她么,那个被太子带回来的女子。”

    “你看她穿的,真看不出来居然有这样的心思啊。”

    宴会上女眷诸多,声音虽不大却也叫人无法忽略,李梓申看向嘈杂处却发现议论的中心点正是枳实,脸色陡然冷了下去。

    此时他穿的那身曾青色衣裳,是只有一府中正妻才配穿的颜色。

    “殿下,皆听闻太子府中规矩森严,上至主管下至奴仆最知礼数。如今一看,不是殿下教导的好,而是那些夸耀的话语怕不都是从殿下府中传出来的。”他这话说的不加掩饰,直辣辣的讽刺李梓申惯用言语蛊惑君心。

    此人正是当今礼部尚书赵岩,向来以不卑不亢,言辞厉语闻名,对于这般不守规矩胆大妄为的事情向来是看不惯的。

    可在坐的都是人精,谁看不出来其中的门道,此人更是二皇子妃的父亲。如今二皇子去了,陛下以二皇子府悲痛欲绝闭府休养的名号禁闭皇子府。

    名为休养,实则□□。

    太子失踪的一年里,势头最盛的就是二皇子李梓诚,再加上半年前宴会上为陛下献上了柔妃这等人物,威望更是攀升不止。

    可李梓申一回来,二皇子就病死了,这样的鬼话谁会信?

    “赵大人此言差矣,这正妻才能穿的曾青色现在却穿着另外一个人身上,太子殿下的意思不言而喻啊。”左都御史陆康举起酒杯故作玩笑道。

    李梓申扫视座下,这些人全是原先就与他不对付的人,更何况昨日自己带伤从武英殿出来还是有人看见了,朝中最不缺的就是见风使舵之人,自然要乘着这个机会压他一把。

    “呵。”李梓申轻笑一声,面上毫无波澜,“都听闻御史大人的次子最擅制定规矩惩处下人的本事,本王倒是要向他请教请教呢。”

    陆康举起的手猛然一滞,金玉酒樽砰地掉落在地,溅得满桌狼藉,却顾不上这些。

    他的小儿子从小受宠长大后自然是被宠的无法无天,可偏偏在政治上却一点也不争气,长到十九岁的年纪,却连个芝麻官都做不成,整日只知道喝酒闹事惹事生非。

    之后更是多次醉闯酒楼,还定下什么以后凡是他陆小爷光临的酒楼必须将人尽数遣散的规矩。一日醉酒后闯入一家小酒馆,见自己来了其余人却没个动静,心生不满大打出手,最后竟硬生生打死二人,时候还全然不顾的喝酒作乐。

    此时最后不知怎的竟闹得大了起来,最终闹到陛下耳中,龙颜大怒,当即宣旨处死幼子。陆康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人从死牢里狸猫换太子换了出来,李梓申这番话……

    他不敢再想下去,连连说的数句,“殿下说笑了。”才算罢休。

    “不过,我听说殿下回来时带了一位姑娘,莫不是有将她提为平妻的意思。”人群中不知又是谁说着。

    枳实站在原地有些进退两难,再怎么搞不清楚状况她也明白——自己被算计了。

    自己身上穿的这身衣服并不是自己穿的了的。

    有人要害她。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一道清亮的男声突兀响起,众人闻声望去,却见一袭玄紫锦袍的俊美男子缓步走近。

    李梓申目光一凝,此人正是小谢将军谢逸良。

    只见他长臂一捞将枳实拉倒自己身侧,语气中尽显纵容,“不过是没给你买玉珠阁内新出的珠钗,就这样生气?等也不等我一下了?”

    谢逸良的尾音高高翘起,生怕人听不出此女子的骄纵。

    枳实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顺势故作恼怒的瞪了他一眼。

    这般互动落在李梓申的眼中,握住酒杯的手指蓦然收紧,青筋暴露。

    她故作娇嗔的模样最是可爱,以往他瞧在眼中最为得意,因为那是只有她在信赖之人面前才会露出的。

    他们二人什么时候这样熟络了。

    “这,这女子不是……”赵岩指着枳实还欲说话,就被谢逸良堵了回去。

    “这是我今日刚收的姑娘,怎么赵大人认识?”说完,他忽然意识到枳实身上的衣饰,扶额仰笑,“赵大人莫不是误会了,我府内不曾纳娶夫人,自然是姑娘们爱怎么来怎么来。莫非,赵大人连我如何宠爱府中姑娘也要管束?”

    枳实感激的看了他一眼,谢逸良的性子是都城里出了名的肆意妄为,奈何自从军以来屡建战功,旁人也说他不得。但因他风流的性子,这般人物竟府中至今不曾娶过任何一位妻室。

    此番他这样说了,众人即便再不相信枳实是他从他府中带出来的宠儿,也只能咬碎后槽牙生吞了下去,再怎么不甘心也没办法了。

    闹剧过后众人皆大欢喜,又是一副一派祥和的模样,推杯换盏好不快意。可肆意的外表下却暗怀鬼胎,太子失踪一年之久,本以为能借此机会离间太子与卫国将军府,可如今一看,双方还是拥簇在一起。

    “做什么?”

    枳实本想离开,却被谢逸良堵住去路,有些不耐的甩开她的手,今天的事她需要时间理清思路。

    谢逸良摊开双手做投降状,“这么着急离开,阿枳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咱们是在做戏吗?”

    毕竟是救了自己的,枳实再怎么不识趣也明白此时不该拂了他的面子,与他一同坐下,语气中却没半分客气的意味,“今日多谢你,不过,叫我枳实就好。”今日一事让她知道今后她要面对的不仅是从前孟秋那般的小打小闹了,自己无论如何也要警惕起来。

    人,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相信的。

    今日之事多亏谢逸良才能有惊无险的解决,也就说明对方并未将自己看在眼里,本想借此机会轻而易举除掉她。此计不成,往后恐怕更是暗箭难防了。

    是云珠?

    不会,她完全没有理由要害自己,且不说自己毕竟是李梓申带回来的人,退一万步讲她没胆子和主子作对。更何况陷进一环接着一环,虽说看似不起眼,可当中每一道都不是光凭她一个不起眼的丫鬟就能做到的。

    没有理由,也没能力。

    那就只能说明,她是被人指使。

    会是谁,苏嘉欣?

    不会,那日一见,她充其量是争宠夺势了些,可确实愚笨,更不会想到借刀杀人一事。

    难道是谢逸琪,云珠本是她的丫鬟自然会听她的,又或者说从云珠到自己身边那一日开始就是为了今天。而能够让内务部空无一人的也就只有她了。

    可是为什么,她抬头望向上面却与李梓申对了个正着。他眼中的担忧在对上枳实的时蓦然消散,变成一种枳实看不懂的......愤怒?

    他生气自己今天让他难做了?

    枳实摇了摇头,如果真的是谢逸琪坐的,那必然会牵扯上李梓申,按理说她不会那么做。

    还是说是卫国将军府的意思,可如果真的是他们想要对方李梓申,谢逸良今日就不会帮自己脱困。他看似是在帮自己,可实际上确实在棒李梓申脱困。

    也就是卫国将军府与太子府至少如今依旧是一家的。

    那究竟是为什么。

    “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一杯酒尊被推到枳实面前,她疑惑抬头,却见谢逸良挑着眉冲她眨眼,“做戏要做全套的嘛。”

    他语气轻佻,压低身子笑着说道,落在旁人眼中却成了亲密无间的样子。李梓申紧握酒杯,上身猛然前倾,谢逸良他竟敢!

    “殿下。”

    谢逸琪拉住了她。

    李梓申猝然回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寒声道:“无碍。”

    谢逸琪讪讪地手回手,眼中闪过一丝不忿。

    她的计划设计的很好,可没想到大哥居然会半路杀出来,可自己又根本说不了什么,如果让父亲知道自己这么做,一定会大发雷霆的。

    只能另想办法了。

    她回头冲素珠使了个眼色,素珠咬咬唇悄悄从后面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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