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

    枳实再醒来时已是傍晚,身上半盖着一床薄被,耳边传来低沉的声音,她迷糊的睁开眼睛,对上一双深邃的眸子。

    男人明亮的黑眸中看不出多余的情绪,高挺的鼻梁下是削薄性感的唇瓣。枳实不得不承认,事到如今她依旧会对这张脸有着无可抵抗的心动感,但是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嗯。”她轻声回应,再看发现李梓辛早已离开了,她索性也不起身,干脆躺着翻了个身不再去看他。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枳实以为李梓申已经离开时,他漠然开口,“赵嬷嬷自我幼时便跟在身边,行事谨慎得体,将她就在身边能省去诸多麻烦。”

    枳实受够了她诸多说教的话语,语气有些不快,“一个云珠还不够,现在又来了个赵嬷嬷。你们这些都城的贵人们就这样爱监视吗?”

    “我只是想知道你每日在做些什么?”李梓申闷声道。

    “那赵嬷嬷倒是忠心,事无巨细的告知你,是怕我是派来的奸细吗?”枳实冷眼望向他,却见李梓申抿唇不答。

    她有些错愕的站起身来,这段时日听多了下人们的闲言碎语,方才也只不过是她的随口一言。

    可李梓申的表情分明的告诉自己,他就是这么想的。

    枳实看着他,眼睫颤了颤,有些不可置信,“李梓申,你怀疑我是奸细?”

    李梓申没有说话,他本有无数种解释来否认,可偏偏此刻他选择了沉默,或者是他知道一切的解释都无用。亦或者,他过于相信自己的判断,而想从枳实那里得到一个解释。

    “当日在军营内我被奸人所害,身受重伤被抛在雪山之上,这之后才有了被你所救之事。”

    枳实不怒反笑,冷眼相待,“当日我愿意救下你全凭天意,且并不知晓你的身份,如何做的了这奸细。”

    “回来后我不止一次想过,那二人为何不在我重伤之后彻底解决了,而要不惜去到距离营地甚远的凉山上,将我抛在此处……”

    “因为方便我的出现。”枳实打断了他的猜疑,“因为我从一开始和他们就是一伙的,他们的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让我能够顺利救下你,从而获取你的信任,是吗?”

    枳实浑身发冷,只觉四面八方的寒气直逼骨髓,刺的她血液倒流。

    她心中涌起万千思绪,“可是李梓申,我又该怎么保证你一定失忆了呢,亦或者,倘若你永远恢复不了记忆,我救你的目的又如何达到呢。”

    她觉得自己从未如此清醒过。

    不,她从来都是清醒的,可自从遇上了李梓申之后才愈发混沌起来。现如今,不过是回到了从前罢了。

    “这些顾虑你不是想不到,只是你太多疑了,太不相信我了,你认定了我接近你全是一场骗局,我认定了我就是不怀好意。”枳实觉得自己有些累了。

    她不给李梓申思考的机会,“你走吧,我会离开都城的,既然如此猜忌,也就没必要再彼此耽误了。”

    李梓申怔愣了片刻,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

    他声音微哑,眼睛里透露出无限焦急与痛苦,“我,我回来后什么都变了……我,太乱了。身边的每个人都是带着目的在接近我,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阿枳,他们都想我死,我没有可以相信的人。我不是,不是有意要猜疑你的。”

    他急切的想要解释些什么,可是话语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他的表情看起来更是懊悔、愧疚、自责、害怕、恐惧......

    那一刻,她竟然生出一股错觉,以为他只是个不知道如何掩饰自己想法的孩童。

    可是他是李梓申,他太懂得如何是隐藏自己的,从他恢复记忆开始。自己就已经不知道他的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又是假的。

    自己或许说错了,在不断猜疑的不止李梓申,她同样也是。

    “李梓申,你何必这样。”说话间,她的手臂被他紧紧握住,疼痛让她眉头一皱。

    可是李梓申仿佛完全感受不到一般,仍旧不肯放开。他像个受伤的孩子,低低地哀求道:“别离开,阿枳,我不要你离开。”

    李梓申低喃着,他将头埋在她颈间,“原谅我这一次好嘛,我只是太害怕我们的相遇会是一场骗局,我太害怕你其实没那么在乎我。你总是不冷不淡的,我不知道你究竟有多爱我,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忽然一走了之再告诉我说这一切只是我自作多情。从前如此,现在也是,我总觉得我们之间仿佛只有我在不断地向你靠近,你只要站在那里,什么都不需要做……”

    他低声的控诉着,就好像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枳实一样。

    枳实轻叹一声,抬手覆上他的后背,“阿凉,我如果不爱你为什么要背井离乡跟着你来到都城。”

    “我不是阿凉,我是李梓申。”李梓申如受委屈的孩童般闹着别扭,“你只爱你心里的阿凉,不是我。”

    他诡辩着,似乎硬要枳实承认不论他变成什么样子,她都会爱着自己。

    枳实眼底夹杂的雾气逐渐散去,他伸出手一下一下的顺着李梓申的后背,“我知道,你是李梓申,不是阿凉。”

    就在刚刚她还在想,如果怀疑自己的阿凉,那他又会如何来解释呢。可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从一开始阿凉就不会疑她,多疑多虑的向来都是李梓申。

    她其实一向分的很清的。

    “我不高兴时,想方设法哄我开心的人才是阿凉。而不是分明的知道我逃不过你服软的这一套,而故意放低姿态哄骗我。”

    她缓缓推开李梓申,看着他眼底分明的清明。

    他不愿自己离开,可同时也不愿就这样打消心底的顾虑。

    枳实心中暗嘲自己太没出息,即便知道这里面夹杂着装的成分,可一看到他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就全都原谅了他。

    “枳实。”李梓申垂眸遮住眼底的黯淡,“你总是太过聪明,让我该如何是好。”

    枳实不知道该怎么应他,把他捡回来的时候,总觉得他像个无家可归的小狗,整日只知道围着自己团团转。可现在才意识到,那分明是只披着羊皮的狼。

    “当初见你衣着华贵时就知你身份定不简单,也正因此才在你痊愈时赶你离开,我本不想惹上什么是非争端,是你硬要留下。”她咂舌停顿片刻,接着补充道,“是你引诱的我。”

    李梓申知道,她这番话是在对自己解释。若非当年的事她真的一概不知?可他早已派人调查清楚,当年方嘉武出城时身边分明带着一个孩子,她与方嘉武皆是那场大火中的幸存者。

    可倘若这种种迹象真的皆是巧合,她又为何要欺瞒自己,甚至到如今都不肯说实话。

    “那个时候,我想我是真的很开心。”他忽然没来由的说出这句,却是在真心不过的一句话。失忆那段时间他赶过猪,采过花,做过无数从前从未做过的事情,却都是为了让枳实开心。

    那个时候,枳实开心,他便开心。

    “我知道。”枳实看着他,忽然有些怅然,“可即便那样的日子你过得再开心,你也不会怀念,也不会后悔,即便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依旧会义无反顾地选择回来。因为你的志向,你的抱负,你的野心绝不允许你放弃苦心经营那么多年的基业。”

    是啊,像他这样的人又怎会甘心一生都呆在凉山那样的地方呢。

    沉默间一整凉风吹过,树上的叶子哗啦哗啦作响,一片落叶随风飘落时划过枳实的手背,她指尖不禁微动。

    这么快就要到秋天了吗,她微微抬头望向渐黑的天空,可惜这么大的院子能看到的天空却那么小,枳实悻悻收回眼,竟难得的有些怀念当初与孟泽孟秋二人躲在屋后偷偷看天时的场景。

    那时的她们年纪很小,梦想却大大的,孟泽说要养一百头黄牛,赚够了足足的钱,她就开一家药铺,每日给爹爹打下手,至于孟秋就随她如何玩乐去吧。大家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一辈子不分开。

    可如今孟泽不知踪迹,孟秋直到离开那日也不愿再见自己,三人间最小的孩子还没长大,大家却分道扬镳了。

    “李梓申。”她呼唤着他的名字,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枳实猛然发觉自己什么时候这般感伤了,从前她从不这样的。

    或许是因为太孤独了吧,从前她总认为自己并不害怕孤单,可实际却是她从来都不是孤独一人。

    李梓申轻声地应答着她,“我们似乎,一直都在争吵。”就好似离开凉山的那一刻所有的都变了,没有一丝缓和的变化。

    彼此之间不再像从前那样亲密无间,无话不谈,他们之间的话越来越少,埋在心里的东西却越来越多,压抑的太久一经出口就是争吵。

    枳实没看他,而是拉着躺椅一步一步拖回屋内,她悠哉游哉的在屋内点起灯,幽暗的房屋内顿时明亮起来,摇曳的烛光映照在她脸上,在窗上印处身影,李梓申看着那道忽明忽暗的身影,一时间失了神。

    枳实做完一切后才定睛看他,他站在门前,不踏进半步,却也挡住了她关门的动作。

    恍惚间似乎又看见了那个躺在雪地里不愿离开的倔强身形。

    李梓申太知道怎么对付她了,耳边不断叫嚣着不要这么轻易原谅他的咆哮,可枳实还是缓缓向一旁侧了侧身。

    夜间,屋内的烛光早已熄灭,只有皎洁的月光打在门扉上泄出缕缕光亮。

    枳实睁着眼睛失神地望着上空,身下的床很软很舒服,可她却怎么也睡不着。

    李梓申有事瞒着自己。这是她此时此刻心中唯一的念头。

    最开始她信了李梓申的话是因为朝堂风诡云谲,也觉是他本性多疑心狠,可慢慢地愈渐发觉出其中的不对劲来。

    初到太子府他随与从前不同,但依旧是做到温柔体贴,可渐渐的......不,不是渐渐的,而是忽然。他的言行举止忽然透露出疏离与冷漠。

    这太过于突然,她才会意识到这其中的不对劲。

    究竟是从那一刻开始发生的转变?

    这其中一定是发生了说明自己不知道地事情,并且这件事一定与自己有关,否则李梓申绝对不会这般无缘无故怀疑自己的。

    究竟发生了什么?

    身侧传来有节奏的呼吸声,可她知道李梓申一定与他一样不曾睡去。

    “李梓申,我想看花。”

    次日醒来时,李梓申已经离开了。枳实慢慢坐直身子看向桌子,上面除了一套茶具什么也没有,她又看向梳妆台,依旧什么也没有。

    她在床上坐了许久,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而此刻东樟院外,苏嘉欣理了理前些日子内务部新送来的衣裙,笑得灿烂,“小秋,你说殿下单独叫我去他院子里,是为了什么呀。”

    她身后跟着的小丫鬟连忙跑近,“奴婢觉得,一定是殿下想起良娣您的好了,这才特地唤您过来呢。”

    苏嘉欣被奉承的心花怒放,轻哼了一声眼底是藏不住的笑意,脚下的步子也愈加快速起来了。可进了院内却被站着一排的人打散了念头。

    谢逸琪扫了她一眼淡淡开口,“苏良娣,还不快些过来。”

    苏嘉欣有些气馁的站了过去,小声嘟囔着,“我还以为殿下只喊了我呢。”

    身侧传来一声轻笑,她有些恼怒地转过头去,却见赵婕依旧是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由丫鬟搀扶着。

    呸,天天这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不知道装给谁看!

    见众人都到齐了谢逸琪才看向李梓申,“殿下,不知今日唤众姐妹齐聚,所为何事。”

    “陆林,把人带上来。”李梓申面不改色,淡淡开口。

    谢逸琪闻言皱眉,却见几个小厮丫鬟共四人被押了过来。押送的人刚一松手就颤颤巍巍的跪了下去,两个丫鬟更是直接瘫软在了地上。可即便这种情况下,跪着的四人也不敢大喊,惊恐的磕着头,求饶的声音细碎在喉咙间。

    那是在说着“殿下饶命。”

    谢逸琪心中咯噔一下,看向李梓申的目光多了几分焦虑。

    李梓申看着这四个人,目光如刀,"陆林,你来说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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