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浔说,下辈子要做风,做雨,做盛夏,做寒冬,做不枯的松,做盛开的花,做百战百胜的将军,做超级英雄。

    不要生病。

    2013年夏,黎阳开了一场演唱会,演唱者的知名度并不高,只是南浔心心念念了许久。

    救护车的警报声惊动了树上静卧的鸟,进进出出的行人脸上大多没什么喜色。

    夏天里树木十之有九都是枝繁叶茂,葱葱郁郁,偏一棵银杏树,叶子泛着黄,风一吹,便徐徐掉落,树身上挂着的营养液针头很大。

    有人在救它,可南浔只替它疼。

    林向栀把摩托车钥匙丢给南浔,撇撇嘴:“你说你,干嘛非要去。”

    南浔思绪被拉回,戴好头盔,一脚跨上车子打火,整套动作干净利落,一看就不像新手,只有南浔知道这是她梦里做了无数次的现实。

    “这次不去,说不定等不到下次就一命呜呼了。”南浔耸耸肩,说的直白。

    林向栀听她说这丧气话的次数多了,也就麻痹了,只是习惯性地回怼一句:“你这么笨肯定活的比我久。”

    南浔笑了笑,搂住林向栀的胳膊,什么话也没回。

    演唱会定在海边,一个露天会场,海风咸咸的,远处的灯塔像是一颗放大版的星星。

    南浔到的时候只有零星几个人,知道他不火,没想到这么不火,南浔不免对他的前途感到担忧。

    她检了票走进去,林向栀说自己看到一个初中同学,去叙叙旧,晚一会再进去。

    南浔还是有些激动的,毕竟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海报里的沈望安。

    台上还有些工作人员做最后的调试。

    天色晚了,太阳归山,南浔打开手机手电筒照着前路。

    她按照票号走,从一排第一个座位开始数,到第九时她停住了,因为她的座位上坐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黑色打扮,长袖褂子裹在他身上,帽檐压的很低,南浔想他现在肯定热的汗流浃背,毕竟她只穿了短裤短袖就热的冒汗。

    “你好,你是不是做错位置了?”南浔拍了拍他的肩膀。

    那人抬眸,两个人的视线交错,南浔当场顿住。

    那双眼睛可以说毫无生气,冷的要命。

    他站起来径直离开,南浔视线一直在他身上,发现他走向的是后台时多了些好奇。

    演唱会开场,露天会场的座椅做了六七成,海风温温柔柔。

    南浔挥舞手里的荧光棒,跟着哼唱,期待着最后一首歌,那是她的入坑曲,名叫【烈野】。

    舞台上的沈望安弹着电吉他,蹦蹦跳跳,看起来真的热烈至极,南浔也想去这样疯狂一次。

    “纵使世界万般,似风如雨间,遇见少年真挚微笑模样。”

    “无人可替,筑起高墙。”

    “疯狂,热烈,入梦里,万般念。”

    “寻觅年年。”

    万星听到这句时,眼眶突然湿热,一滴滚烫的眼泪夺眶而出。

    这首歌结束,绚烂多彩的光一瞬间熄灭,而后一束暖光亮起,沈望安站在光里,熠熠生辉。

    拿着话筒的手微颤:“这首歌发布于2012年冬,录歌时,我在录音棚见到一个清瘦的少年,他问我,你相信一见钟情吗?我的回答是,不信。”

    “你们应该猜到了,他就是作词者,我们称呼为Y

    先生吧。”

    “Y先生讲了大概快三个小时这首歌的由来,他起身离开时,塞了我一把卫生纸,那时我才发现泪痕攀延全脸。”

    “我想,如果有机会,要让女主角知道他不为人知的暗恋故事。”

    “所以我来了黎阳。”

    南浔喜欢这首歌,很喜欢。

    那是去年的夏天,她刚刚检查完身体,吃着冰激凌往家走,这首歌在小巷子里的超市播放“无人可替,筑起高墙”就像她的处境一般。

    她正回想着,没两秒就抛之脑后,因为滚动大屏幕上正写着两个字,南浔。

    南浔在林向栀的尖叫声中走上台,心里怦怦乱跳。

    沈望安在南浔耳畔说了什么,她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沈望安张开双臂,轻轻抱住南浔道了声谢。

    灯光再次熄灭,沈望安轻声就说了句:“加油。”便退了场。

    南浔捡起地上的电吉他,在弹出第一个音节时,红色的光瞬间亮起,彩带从空中飘落,风吹动她的秀发,烈野的歌词在她口中有着说不出的感觉,干净,有力量,带着些摇滚的气息。

    整首歌结束,南浔在台下此起彼伏的掌声中鞠躬致谢,她脸上的笑明媚,勾人,台下某个人的眼睛快要被灼出个洞。

    “大家好,我是南浔。”

    “好开心,在这里唱了我最爱的歌。”

    “沈望安说,让我分享一个快乐的事情给江知野,我想了想半天,决定和大家分享一个好消息,”南浔掏出自己口袋里的摩托车驾驶证,高高举过头顶:“这是我拿了快一个月的摩托车驾照。”

    “以前有人说,你肯定考不下来,但是我不信。”她又笑了,像是一种释然:“这不是成功了。”

    “所以,江知野,不管出现了什么困难,都能走出来的。”

    南浔从右侧下台时,三级台阶她一跃而下,没成想突然出现的人与她撞个正着,眼看就要摔倒,南浔下意识抱住他的腰保持平衡。

    “对不起啊,我没有看到你。”南浔从他身上移开,却被固住手腕向上一提。

    男人的声音冷的要命,却有些着急:“南浔,你记得江知野吗?”

    南浔认出眼前的人,正是坐错位置的黑衣少年。

    她挣脱对方的手,看着眼前莫名其妙的人微微皱眉:“和你有关系吗?”

    演唱会结束,南浔拿着沈望安托人送来的礼品盒蹦蹦跳跳地离开,一路上不知道向林向栀炫耀了几次。

    林向栀知道南浔是个善于隐藏自己的人,可她只能陪着她演戏,不过也有一丝庆幸,起码她还会装一装,装作没有消沉的意志,装作热爱生活。

    医院门口,南浔摸了摸摩托车车头,满眼不舍:“你放我这两天行吗?别让你哥哥来骑了,我回来给他骑过去。”

    “不行,”林向栀一口拒绝:“今天让你出去玩已经是破例了。”

    南浔知道自己拗不过林向栀,就没再坚持,只是让她拍了一张南浔带着头盔站在打着灯的白色车旁的照片。

    照片里像是两个孤独的灵魂相互依靠。

    她抱住林向栀:“这就是我的壁纸了,以后要睹物思车咯,记得有空带它来找我玩。”

    南浔转身走进医院,不等林向栀回答,先行离开。

    错过了身后带着口罩,跟在医护身后跑动的沈望安,不然仅在这一秒的相遇,她一定能认出来。

    南浔上了五楼,透过病房门的玻璃往里瞄,机械又冰冷的房间空无一人,她呼了口气猜想,应该是回去睡觉了。

    她定的规矩,住院的时候不要陪床,该上班上班,该回去睡觉回去睡觉。

    没成想,玻璃的反光处,她看到了两个偷偷摸摸的身影,他们躲在绿色盆栽后向前张望着。

    南浔又怎么会认不出自己的父母呢?

    她叹了口气,真是的,她现在蹦蹦跳跳,能吃能睡,除了有点能忍受的疼外,有什么好担心的。

    南浔鼻子一酸,心里暗骂自己怎么变成爱哭鬼了。

    她打开门走进去,看到床前小桌子上的保温盒,全粉,上面有美羊羊的贴画,幼稚的不行。

    只是人在每个阶段喜欢的东西不一样,当下拼命弥补,也无法幸福过去的自己。

    坐在床上看书时,南浔身上已被护士插了好多仪器,有些还会滴答滴答响。

    她的自由再一次被限制。

    护士来拔针时随口提了一句:“旁边屋来了个人,挺帅的,好像说认识你,想来看看你。”

    南浔以为是自己什么高中初中同学,便拒绝了,她可不想在学校被同学们当成同情对象,她讨厌那种怜悯的眼神。

    护士点点头:“好。”

    护士刚关上门她就困了,脑袋昏昏沉沉,眼皮上下打架,她想放书却抬不起手,只好顺势一推扔到地上开始睡觉。

    第二天南浔是被姐姐叫醒的。

    姐姐眼睛红肿,面上挂着泪痕,南浔愣了一会才发现两个医生站在她身后欣慰的笑着,这种眼神她见过。

    隔壁床阿姨被救过来时,他们脸上就是这种表情。

    南浔心里咯噔,用力在大腿根上掐了一下。

    很疼,疼的眼泪都冒出来了。

    南浔呼了口气,还好,还没死。

    悬着的心一瞬放下。

    除颤仪被护士推走,姐姐将南浔拉进怀里:“不是说了,不准出去,不准出去,你疯了吗?!”

    “你是要疼死谁?!”

    南浔也吓坏了,她无措的听着姐姐责骂,眼睛飘过门外时,一个身行修长的病人扶着门框吸引了她的视线。

    他眼睛红彤彤的,泛着泪光。

    南浔觉得有些眼熟,可再望去时那人不见了身影。

    “爸妈正在赶过来,你坐一会,等等他们。”姐姐语气比刚才温柔了不少,可南浔却不想见到他们,甚至也不想见到姐姐,是有些叛逆吗?或许吧。

    躺在床上时,南浔被没收了手机,书也没给,只好看着天花板有黑点点的灯发呆。

    南浔满脑子都是,如果刚才直接死了,现在这个冰冷的病房会是怎样。

    充满哭声?有可能。

    但她想,轻松是躲在痛苦身后的春山。

    长久负重的生活压的每一个人都喘不过气,都强颜欢笑。

    她死后,这个错轨的家庭将会回归普通,假期节日小聚,茶余饭后闲谈,烟火下许愿。

    时间会治愈他们的疼痛,有关南浔的一切印记都会被有意无意地抹除。

    南浔觉得也挺好。

    不知多久,她慢慢闭上眼睛,有些困。

    “南浔,别睡,求求你了。”

    南浔强撑开眼皮,一个同样穿着病号服的男生握着她的手。

    冰冷的触感。

    南浔看着他的眼睛,认出了他像是演唱会拦住自己的人,又像是刚才门外的病人。

    这次她看清了,少年的右眼角有一颗泪痣。

    南浔心跳漏了一拍,可是她没有力气撑开眼皮,只张张嘴,几乎是在用气音说话:“没有力气了,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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