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浔做了一场梦,梦里是漫天大雪的海边,她走在街边,风阻挡她向前走的步伐。

    海风推动着海面上的冰碴往岸边涌动,雪落在她的头发上慢慢融化成水珠。

    她感觉不到冷,只站在街口,风快要吹破她的身体。

    忽然雪停了,太阳露出云角。

    “南浔,我带你远走高飞吧,天南海北,无论他乡。”

    再次睁开眼时,已是两天后。

    南浔满脑子都是这句话,她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奈何她爸妈最近看的紧,不让她下床,也不让别人进来。

    南浔只好又逃。

    她趁半夜大家都在休息时,将床旁边的医疗器械电源拔掉,悄悄溜出房间,又悄悄打开另一扇门。

    少年的病房和南浔没有差别,可南浔莫名觉得空旷,在大大的落地窗前,江知野坐在轮椅上,安安静静地盯着黑漆漆的窗外。

    黑夜包裹着脸色苍白的少年,南浔背后是微弱的黄色灯光,清瘦的影子投到窗户上,少年刚看清就心疼了一分。

    殊不知,少年这个背影,在南浔看来也是孤独至极,仿佛同类。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打破安静:“什么时候走。”

    本应是疑问的语气硬生生让南浔说成了陈述句。

    她真的想逃。

    逃离这特么让她喘不过气的破地方。

    江知野轻轻松了口气:“我觉得,你应该和家人告个别,然后再离开。”

    他转过身,看着眼前瘦骨嶙峋的南浔,心里疼的像是扎了无数根针,连同嗓子都被捅破,让他哽咽到几乎说不出下一句话。

    南浔有些近视,看不到他泛红的眼眶,她沉默良久,悄悄溜回病房,将藏在床底的两瓶啤酒和花生米带到江知野那里。

    江知野看着那两瓶啤酒,没好气地笑笑:“你就这么相信我,一个来路不明的外人?”

    南浔摇摇头,猛地喝一口酒:“不相信又怎样,横竖一死,我没别的机会。”

    “为什么在我睡着说那句话?”这次是南浔提问。

    江知野也喝了口酒,眼里是说不清的情绪,南浔看清了,却不懂。

    “因为…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江知野喜欢南浔。”

    南浔脑子嗡的一声。

    这便是沈望安嘴里的江知野。

    “我只有一张合照。”江知野将外套口袋里的照片拿出来放到南浔手上,苦笑地说:“你在擦黑板,我在门外,你看不到的地方。”

    南浔看出这照片,是初中时的自己。

    照片泛着黄,有几处白色的裂痕,少年那时的眼睛与现在不同,黑色瞳孔显得炯炯有神,点点星光坠在上面,仿佛在诉说着爱意。

    只是,对于这位男生,南浔没有丝毫印象。

    江知野又开口:“演唱会上,你的位置坐的人是我,不好意思占用了你的位置。”

    南浔之前只是觉得像,这下可以确认了,就是同一个人。

    “为什么?”南浔不解地问。

    江知野的手抚在照片上,心里是细细麻麻的酸楚:“想知道你看到的舞台是什么样,能不能看到我预期的场景。”他突然觉得自己像个人贩子,只用一张嘴诉说着没有证据的话,就想把她骗走。

    “烈野是我写来送给你的,演唱会的场地是我选的,你的座位是我安排的。”

    “我想你见到的就是最好。”

    “你初中有次演讲,我在台下看着你微笑的脸,不知道为什么,耳边只剩下你的声音,你说少年不应拘于方寸土地,天高地迥,大刀阔斧,任我自由,如果有机会,少年理应成为一只不畏寒冬的鸟,飞往各地。”

    “我忘了很多事,这句话我没刻意去记,却怎么也忘不了。”

    “在国外难受的时候,我写了烈野这首歌,想让你听到。”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我做这一切。江知野很平静地说这些话。

    南浔一时无法接受,只静静地看着窗外,对于演讲里的那句话她印象模糊了。

    她从未想过,原来自己也会是别人青春里的一笔色彩。

    可面对少年的爱,她无法做出回答。

    少年好像看出了她的窘迫,出声打断:“行了,早点睡吧。”

    江知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木簪,递到南浔面前:“重逢快乐。”

    他的眼睛瞥向别处,不再看她,像是怕她会拒绝。

    簪子是木头的,上面刻有小小的花纹,花纹延伸的地方有一朵精细的花苞,木头花瓣。

    南浔一眼就发现了,那里面藏着两个字母。

    x和y。

    浔和野。

    南浔收下了,她薄唇轻启:“谢谢。”

    “等我三天。”

    回到自己病房后,南浔给林向栀打了个电话,让她把自己寄存的东西拿过来。

    林向栀一刻不敢耽搁,搬着两个木头箱子就让她哥送自己过来。

    在门口遇到江知野的时候愣了一下,她几乎要认不出,可是那颗泪痣让她再熟悉不过。

    “江知野?”

    江知野在门外看着南浔发呆,被叫时才回过神。

    他点点头:“是我。”

    “好久不见。”林向栀挠挠头。

    江知野微微皱眉,想要努力回想起眼前的人是谁。

    林向栀一眼了然,江知野并不认识她。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进去吗?我们刚好叙叙旧。”

    江知野摇摇头:“不用了,我们叙过旧了。”

    林向栀不再没话找话,说了再见后就开门进去。

    她将箱子放在床板桌上,打了个哈欠:“怎么这么急?上次放的时候不是说等过几个月再用吗?”

    “对了,我看到江知野了。”

    南浔点点头:“嗯,我们后天的车票去西藏。”

    这句话让林向栀愣了一下,她抓住南浔的胳膊的手有些用力,说话的声音也很大:“你疯了吗?你现在去西藏?你是不看看自己的身体什么情况吗?我不同意!”

    南浔没有回答,在木头箱子里翻了半天,找出一个相册,那是林向栀送的十八岁生日礼物。

    南浔找到第十八页的第一张照片:“向栀,看这个。”

    那是他们七岁时,随着当时拜把子的潮流一起玩的游戏。

    自那以后他们待对方就如亲姐妹一般。

    南浔握住自己胳膊上用力的手:“我不想治病了,你是我的家人,你帮帮我,我想去旅行。”

    “我不想死的时候是躺在这他么捂不热的病床上,我不想成为谁的回忆,我就是想走。”

    “医生说,我最多只能再活一年,少则半年。”

    南浔看了眼林向栀,叹了口气:“我快疯了。”

    林向栀第一次听见她说这种丧气话,心里像有无数只蚂蚁啃食着。

    她眼泪开始噗哒噗哒往下掉,手也止不住地颤抖,她拉住南浔将她带进自己怀里:“可是,你要是离开了,我就没有最好的…朋友了。”

    南浔听到这话,眼泪也不自知地落下来,砸在林向栀肩头。

    “对不起。”

    林向栀眼睛通红,看着南浔抹了抹眼泪:“我不想放你走,但是我愿意放你走。”

    南浔的眼泪越流越多,她突然有些害怕死去,害怕再也见不到林向栀。

    这个陪在她身边十五年的家人。

    南浔将自己的压岁钱全部装好,放进书包里,又将抽屉里所有的信放进一个铁盒子里一同塞进书包。

    林向栀站在她身后,看着南浔微弓的背,弯着嘴角笑了一下。

    似乎是藏在眼里眼泪也夺眶而出,她小声地说:“再见,my heart。”

    南浔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床头桌子上:“向栀,这是我留给我爸妈的钱。”

    林向栀这才知道她的决心有多大,怕是她想拦也拦不住。

    “本来钱在他们那,说是留给弟弟上学用,我生病了以后又还给我了。”

    “可是我也用不上,你帮我拿给他们。”

    南浔又翻了半天,找到一张毕业照。

    那是她初中的毕业照,那时她还没生病,微胖的身材,喜欢扎着高马尾,肥胖的校服在她身上完全可以当成裙子。

    南浔在那九十多个人里一个一个寻找,最后在最后一排的中间位置看到一个板着脸的少年。

    他的眼神好像飘向某处,南浔寻着方向看到了正在笑着的自己。

    记忆恍惚。

    林向栀正理着自己的刘海,嘴里还不停地问南浔:“我这样好看吗?”

    “你说我这样和宋若星搭不搭啊。”

    南浔笑了一下:“搭啊,林向栀可是绝无仅有的美女。”

    林向栀点点头又摇摇头:“你也好看。”

    两个人笑的更盛。

    照片里定格,他们身上的红色校服成了回不去的美好回忆。

    南浔在照片上找到了那个名字,江知野。

    可是为什么会没有印象呢?大家不是都说喜欢一个人是瞒不住的吗?

    南浔又看了看别人,才发现几乎这六十多个男生里,她能叫出名字的只有两三个,不认识的扎堆在一起。

    “你认识江知野吗?”

    林向栀听到这话才从床边回过头:“认识,但是我估计你不认识。”

    南浔满脑子问号:“为什么?”

    “因为我见过他给你写的信,但是那封信后来被陈主任收了,因为他姑姑安排他出国学习。”

    “信还能找到吗?”

    林向栀不确定的摇摇头,毕竟快四五年了,一封渺小的信又怎么会挨得过时间的洗礼。

    第二天南浔的父母来的时候,南浔已经骑上摩托车带江知野去海边蹦极了。

    等待他们二人的是林向栀。

    她手里握着卡,表面平静的一批,实则心里七上八下,可她想,南浔说的话是对的,她不该自私困住她张开自由的翅膀。

    “叔叔阿姨,你们好。”

    林向栀看到他们眼里的波澜,深吸一口气:“叔叔阿姨,南浔已经出发了,这是她留给你们的卡。”

    “卡里有五万块钱,是她大大小小二十多个比赛和高中时全校前三名拿下的奖学金。”

    “还记得你们初次得知这张卡的时候说,自己不用,留下来把钱留给南浔的弟弟,她在我这哭了很久,因为她不愿意,但是这次她愿意了,希望你看在卡的面子上,不要束缚她,也不要怪她不孝。”

    “她说,如果您想她了,就给她打电话,如果不想,她也会打电话给你们的。”

    南浔停在路边,风吹动她的冲锋衣。

    江知野双脚着地,替她撑住车子的重量。

    “累吗?累的话我来骑,我也有驾照,前面一段很适合吹风。”

    南浔不累,但她确实不想骑了,她想吹吹海风,毕竟这是她在这的最后一天。

    江知野骑的比南浔慢了很多,南浔啧了声:“你骑这么慢,我吹什么风?”

    江知野低声笑了一下一只手握住南浔的手放在自己腰上:“那你扶好,我骑快一点。”

    蹦极时,南浔看着蓝色的海面腿脚发软。

    江知野知道这里蹦极有双人一起的项目,他伸出自己的手握住南浔的手腕:“害怕的话,我们可以一起,你愿意吗?”

    南浔看着他好像有了一点神采的眼睛摇摇头:“不用了,我想自己来。”

    江知野触电般缩回手,声音很小的说了一句:“好。”

    像是觉得还有什么不对又补充了句对不起。

    南浔最终是被强行松开抓栏杆的手放下去的。

    她一句也没喊出口。

    原本以为会大喊,让自己高度紧绷的神经放松,但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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