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王大人?”莫离见晏临川冷了脸不言语,恐自己猜错了尸王的意图,惹得大人不快,便又轻声试探道:“是莫离唐突了,您若没想为姑娘找回前世记忆,只当是莫离妄自揣测了。您有何其它想法,不妨明示,莫离和前辈定全力以赴。”

    晏临川本不想那么快松口,谁让那山妖如此窝怂,千年来没一点儿长进,遇事便往后躲,任凭小狐狸一质弱女子冲锋陷阵,奈何自己实在太过难受,根本无力与这二妖周旋。

    晏临川转身往门口去了,艰难道:“帮她寻了前世记忆,且饶你们这一回。”说完便跌跌撞撞出了树根,待到地面的那一霎,再也撑不下去,一头栽倒于树旁,昏了过去。

    树根内的山妖眨巴着眼睛望向失去意识的哀久安,缓缓伸出一只手,张开掌心,轻轻吹了口气,只见一枚泛着淡紫色暗光的花蕾悬于半空,而后花瓣伸展,开成一朵玲珑剔透的花。

    山妖手腕一转,将这枚由梦境豆开出的记忆之花打入哀久安的心口……

    一株高得不像话的杏树枝头挂着一只大得不像话的澄黄的杏子,饱满结实,摇摇欲坠。一阵微风吹过,果实挣脱了枝条,掉在松软的土地上,滚了滚,裂成了两瓣。祖巫女医蜷缩在那果实中,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吵醒,睁开眼,打量着这蒙昧的世界。

    她一落地便会为人医病,于是她步履不停,遍访天下部落,为饱受病痛之人带来光明。斗转星移,她医术愈发精进,以高超的医术拯救了众多濒危病人。人间自此有了希望,人人将她奉若神明,陆续有部落将她的画像高高挂起,感恩跪拜。

    祖巫女医怀着拯救苍生的崇高志愿,一日不停息地走,多行一处,行快一瞬,兴许便能多救一人。

    她医术再高超,也终有救不了的人。可世人早已将她当成了能起死回生的神。

    她身上背负的责任越来越重,一旦有人医治无效,她便觉自己与杀人凶手无异。

    一日,她被一北方部落族长急匆匆推入帐中,只见地中央的草席上,躺着一一息尚存的年轻女子,女子面色苍白,大汗淋漓,□□的草席血迹斑斑。几个年老的妇女正围着女子忙前忙后,烧水的烧水,擦拭的擦拭,祷告的祷告。这场景她再熟悉不过,那年轻的女子显然刚刚生产,她探了脉搏,虽还微弱,可也并无生命危险。

    女子抓住祖巫女医的手,求她救救孩子。祖巫女医这才注意到她身旁那个婴儿的异样。他不似寻常的婴儿那般甫一出世便嗷嗷大哭,他只有丁点儿大,紧闭着双眼,似乎很冷的样子,缩成一团不停的发抖。

    祖巫女医解开襁褓,不禁大惊失色——她从未见过如此特殊的婴儿,肚子上一个碗口大的洞,本该长在身体内的器官有一半耷拉在外面。

    祖巫女医当下便知救不活。这婴儿幸好未哭,他只要稍稍用力,那一半暂时待在体内的器官就会涌出体外,到时浊气由洞口进入身体,他即刻就会夭折。

    祖巫女医伸手碰了碰那小家伙的小手,他像感知到了似的,也举了自己小得可怜的手,缓缓握住祖巫女医的一根手指。

    祖巫女医动也不敢动,仿佛随便什么动作都能要了那孩子的性命。

    女子见祖巫女医跪在那儿一动未动,绝望地松开手,不再求救。她怎会不知,如此“怪胎”何以成活于世?

    祖巫女医不忍再看,轻轻放开了婴儿的手,转身出了帐篷。

    一直等在外面的族长迎上去,切切问:“祖巫大人,怎么样?”

    祖巫女医摇摇头,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喉咙里却像堵了一团棉花,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

    族长重重叹了口气,摆摆手:“也罢,本也不是什么吉兆,这般模样,只怕活着也会为部落带来厄运的。”

    祖巫女医知他何意,天地初开,智慧并未降临,一切尚在探索阶段,对疾病的无知和对诅咒的恐惧,让渺小人类只能靠想象对抗自然之力,进而艰难寻求生存。

    可一想到那团软软娇嫩的小生命尚在襁褓中挣扎,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一下子扼住了祖巫女医的喉咙,让她不能呼吸。

    身为天下的巫医祖先,她的使命便是救死扶伤,可眼下算什么,她甚至什么都没做,就看着一个鲜活的生命从自己眼皮子底下走向枯萎。

    此时,帐内一个年长的妇女抱着那婴儿出来,面色不善地望了眼祖巫女医,将孩子交到族长手上。

    族长扬手叫来一个男人:“且将这孩子扔了吧,扔远些,免得沾染上晦气。”

    男人面无表情地接过孩子,转身出了部落。他尚未走远,祖巫女医便隐隐约约听到那男人的说话声。

    “他快死了,你救不了他。”

    “我知道,给我吧,我会把他带远一点。”一个略显稚嫩的孩子的声音。

    “好吧。记得走远些。”

    男人空着手回到部落,祖巫女医有些担忧那婴儿的境遇,匆忙与族长告了别,去寻那带走婴儿的孩子。

    追出部落没多远,前方便出现了一个个子小小的男孩的身影。祖巫女医悄悄跟了过去。

    只见那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孩子小心翼翼抱着襁褓,一路脚上生风地专挑阳光地带走。

    他在一条小溪边停下脚步,寻了块平整的大石头,将那婴儿环在胸前,躺下来晒起太阳,嘴里碎碎念着:

    “我说,你快死了你知道吗?不过死也没什么好怕的,我就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你来一遭总要带你看看这个世界。你看天上那又大又圆又暖和的是太阳。”

    “你的手现在摸到的是水,滑滑凉凉的,好玩儿吧,喜欢吗?小孩儿都喜欢水。我也喜欢。”

    许是温暖的阳光给了那将死的婴儿一股能量。男孩怀里的婴儿面色竟逐渐缓和了,他睁开双眼,黝黑的瞳仁里映着这个世界,一花一木,一粒沙,一瓢水。他又眨眨眼,之后才永远的闭上了。

    男孩伸出一根手指凑到婴儿的鼻前,顿了顿,便将婴儿放到地上,又直勾勾盯着看了半晌,转头走了。

    祖巫女医恍然,治病救人乃她的天职,可她不是神,左右不了生死,对临终之人的关怀、缓和他们的痛苦,亦是医人的成就所在。

    她身为这天地间唯一的医人却一直没有参透,她长久以来的迷茫与痛苦都在这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被眼前这个鹑衣百结的男孩治愈了。

    她跟了那男孩好几日,发现他与她一样,没有家人,独来独往,幕天席地,纵意所如。偶尔被临近部落的孩子碰见,他们嫌他臭,用石子丢他,他也不纠缠,只冲他们吐了吐舌头便远远跑开了。

    祖巫女医心中升起一种奇妙的情愫,她想要亲近这个看起来对一切都满不在乎的男孩。

    一日,男孩正坐在树杈上吃野果,祖巫女医走上前,用一块花生酥将他引下来,又给他洗了头、涂了药。男孩似乎很开心有人愿意与他成为同伴,他唤了声“姐姐”,也不等祖巫女医开口,便颠颠儿跟在祖巫女医屁股后面了。

    祖巫女医并未忘记命运之神对她的告诫。早在她刚刚出世时,命运之神曾受天帝之托,到杏树下为她开示,告知她命运之轮指明的方向和后果——她会被亲密之人所害,警示她莫要接近任何人,孑然一世方能救苍生于水火。

    可是,那脏兮兮的小破孩眼睛亮得耀眼,照亮了祖巫女医心里那个黯淡的角落,她又怎么忍心将他推开?

    于是她便带着男孩行走于天地之间。白日,他们到各个部落为人祛病延年,晚间,他们肩并肩躺在夜空下看星星。

    他们都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如此几年过去了,男孩长得飞快,身高已经高出祖巫女医一头多了。可祖巫女医的容貌未曾有一丝一毫的改变,一如他们初见时那般,螓首蛾眉,青丝垂腰,男孩便知晓了她的身份——巫医之祖,不老不死,元识不灭。

    那些日子,男孩郁郁寡欢,想到自己终有一日会离女医而去,心里就堵得发紧。

    直到转年的春天,男孩在溪边取水时,遇到一个一袭黑衣、双目红眼的男人,男人问男孩想不想永生,与日月同辉,与天地同寿。

    男孩求之不得。他兴奋到手上发抖,盛满了水的皮囊都掉了。他哪里顾得上捡,一双深邃入骨的眼睛急切望向男人,问他自己如何才能不死。

    男人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打入男孩心口,又对着他耳语一番,见男孩拍着胸脯答应,男人满意地勾起嘴角。

    男孩又如往常般欢喜起来,姐姐前,姐姐后的殷切围着祖巫女医打转。祖巫女医觉察男孩的异样,却也不曾多想,看他将所有行囊扛在自己肩头,干更多的活儿,采更多的药,只当他是发现自己长大带来的喜悦。

    终有一日,祖巫女医于深夜醒来,见到男孩坐在篝火旁,正在用树叶使劲擦拭自己治病用的那柄柳叶刀,脚底下亦扔着几团揉过的皱皱巴巴的树叶。

    借着月光,祖巫女医看到那些树叶上斑斑的血迹……

    她万分震惊,质问男孩缘由。男孩根本不懂杀人何错之有,反正他又没有杀祖巫女医倾注心血救活的人,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便将他杀人吸食尸气的事原原本本讲了。

    “姐姐,你是祖巫我是尸王,我们都非寻常人类,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祖巫女医望向那张毫无悔意的脸,无法相信她亲自领回来并视为手足、挚友、知己和依靠的男孩竟是如此嗜血滥杀之人。她悬壶济世,救世人爱世人,却怎么也没想到会因此给更多人带来杀戮。

    祖巫女医羞愧难当,直直奔向了悬崖,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了女医的手腕,女医抬头,男孩那张出现在崖边。

    “放手。”

    “姐姐,抓住我的手。”

    “别用你那沾染了人血的手碰我,你让我恶心。”

    “姐姐,我知错了,求你上来罢。”

    女医双眼通红,目眦尽裂,另只手飞快抽出靴子内侧的镰刀,毫不犹豫砍向男孩的手腕,随后落入万丈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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