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临川那只铁手碰到胸膛的一瞬间,一枝细软的柳条离弦的箭一般疾飞而至,哐啷一声,不偏不倚正好甩在那铁手之上。铁手应声落地,露出左臂前端那空荡荡的手腕。

    晏临川和哀久安皆是一怔,却也很快反应过来,不用探寻便知来者何人。

    老柳随即闪现于二人跟前,一双老眼虽看来浑浊不清,眼底泛起的精光仍让人心下一颤。他目光落于晏临川胸口,盯了片刻,确认伤势确无大碍,才捡起地上的铁手,递给晏临川,道:“郎主,您在做什么?!”

    晏临川人前突然被迫露了隐疾,还是在他万年来都爱而不得的哀久安眼前,依他先前极为顾脸的性子,不暴跳如雷劈了老柳才怪。

    可眼下面对老柳递过来的铁手,他动都没动,就任凭自己那条没了手的胳膊明晃晃垂在那儿。

    纵是亲自砍下的,哀久安如今看着晏临川残缺不全的手臂,仍是惊心怵目。残肢处丑陋的疤痕,像一条扭曲的小蛇,张开血盆大口冲着她狞笑。

    老柳捧着铁手的手僵在半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那金属的手指直挺挺伸着,保持着方才破腹掏心的姿态。

    哀久安跌跪在地上。

    天已经大亮了,一阵山风刮过来,只听得祈愿树上那蓬勃的七彩树叶摩擦着沙沙作响,一如不来山在耳语。

    树下的三人安静得仿若荒无人烟。

    半晌,晏临川一哂,喃喃道:“该结束了。”

    话音未落,他的右臂袖管中落下一柄匕首,晏临川手一紧,不偏不倚握住了刀柄,抬手便将刀尖扎向自己心口。

    老柳其实是有些防备的,视线始终没有从晏临川身上离开。此时他见晏临川动了,便迅速将一枝柳条甩了过去。柳条飞快旋转着缠上刀身,老柳再用力一拉,将其于刀尖触碰到晏临川胸口的瞬间停了下来。

    老柳猛地发力,想将柳条和刀一并收回来,不想晏临川死死握住刀柄,僵死一般。

    老柳终是恼了,大吼一声:“行了!别再闹了!”

    晏临川不知有没有将老柳的话听进耳朵,他看也没看老柳一眼,颓然松开手,眼神空洞的望着地面,仿佛胸膛里的那颗心确已被人掏了去。

    老柳眼疾手快,趁机一抽,柳条风一般卷着匕首回到他手上。

    晏临川再也站不稳,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倚着祈愿树的树干堪堪跌坐在地上。

    他看似在回答老柳的话,一双红眼却转向哀久安,声音也嘶哑得厉害:“闹?谁会拿性命来闹?你方才想杀我是在玩闹吗?”

    哀久安心里翻江倒海似的难受,眼前的晏临川全然没了往日的昂藏叱咤模样,他面色惨白、衣衫凌乱,恹恹蜷坐在那儿,满眼皆是枯萎,仿佛一只流浪在外多年的小狗,跨越了千难万险找到主人,便兴高采烈扑过去,那主人却只想杀它吃肉。

    哀久安想说些安慰的话让晏临川好过,可话到嘴边,又觉得说什么都是伤害。说自己是一时被拯救苍生的大义冲昏了头才痛下毒手?还是说她曾多么于心不忍?这些话听来都只像是在为自己的残忍开脱罢了。

    于是哀久安不敢开口。

    面对晏临川的质问,她终是什么也没说。晏临川脆弱得如同冬天里的一片枯叶,被抽干了精血,轻轻一碰就碎了。

    晏临川见她不答,便也不再问,将看向哀久安的目光收回,一阵剧烈的咳嗽之后,转头对老柳道:“走罢,回陇陵关。”

    老柳上前蹲在晏临川身旁,伸出柳条于他心口处绕了两圈,面色忽而一沉:“郎主,依您眼下的境况,实在不宜走动。”

    晏临川看了眼哀久安,冷哼一声,有气无力道:“我的境况?我留在这里难道不会更糟吗?”

    “这……”老柳一时语塞,亦神情复杂地望向哀久安,随即重重叹了口气,“孽债啊!”

    哀久安被那道目光看得心中一抖,老柳也定是对自己失望透顶,它曾洋洋洒洒给她讲了那么多晏临川的旧事,它甚至放下自己万年老妖的身份,卑微恳切地求她对晏临川好一点,可她到底食言了,在最关键的时刻还是选择了和族人站在一起。

    晏临川才熬过一宿的濒死之痛,心口又被自己的铁手刺到皮破血流,加之心里受到重创,是真的急需静养。既然她的存在让他心绪不宁,眼下她还是莫碍他的眼。

    哀久安起身走到老柳跟前,伸手递过去一只瓷瓶:“柳管家,将军就交给您好生照料了。这是我配好的伤药,就劳烦您给将军涂上了。”说完也不等老柳反应,便起身离开了。

    哀久安这一靠近,晏临川眼眶又泛了红。他垂下头,待哀久安转头走了,才敢抬眼追望她的背影。老柳将那目光中流转的不舍看在眼里,心中又沉下一分。

    “姑娘您要去哪里啊?”老柳提了嗓子,冲着哀久安的背影喊道。他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去追,便扭头询问地看向晏临川,却发现晏临川双目紧闭歪靠在树干上,已没了知觉。

    哀久安置若罔闻,脚下未停。可没走出多远,就被树根中那只良善的小狐狸怯怯拦住了去路。

    原来小狐狸见哀久安离开祈愿树时魂不守舍,心中不免隐隐担忧,怕她万一稍有差池,尸王又会寻山妖前辈的麻烦,便打算跟在她身后一路护送她出山。只要出了不来山的地界,她再有何不妥,尸王怎么也怪罪不到前辈头上。

    小狐狸一千个没想到自己尾随的那姑娘才刚踏出树根,便碰见了晕倒在树旁的尸王,又是一万个没想到那看似柔弱无害的姑娘寻回前世记忆之后,面对将她捧在手心、视若珍宝的尸王,竟是想置于死地。小狐狸难免疑惑,既然如此,尸王为何还让山妖帮这姑娘寻回记忆呢?尸王是在赌她的不忍还是本就打算死在她手中?

    小狐狸于树根中跟着哀久安时,曾被山妖前辈发现了端倪,山妖悄悄将它拉到一旁,问它所谓何事。小狐狸将自己的担忧如实说了,山妖便叮嘱它只管护送姑娘出山,其它的一概不要插手。

    小狐狸向来听话,便始终默然躲在树根的入口那儿偷听门外的几人说话。眼下尸王急需个地方养伤,而他心尖上的姑娘又要走,自己和山妖守着这棵祈愿树,左右都摆脱不了干系了,索性主动帮一把,今日一并向尸王和那姑娘卖个好儿,万一日后有求于尸王,也好以此作为筹码。

    哀久安瞪大眼睛看着小狐狸,小狐狸乖巧凑过来,低头在她腿边蹭了蹭,随即尾巴一甩,变身成人的模样:“姑娘,虽已是白天,您还是不要一个人出山的好。这不来山易进难出,只因山上的草木山石皆为活物,从不在一处久留,是以山上景致方位日日不同,时时变幻,何不等尸王大人养好了伤,莫离送你们一同出山?”

    说完也不等哀久安反应,又转头对晏临川道:“尸王大人若是不嫌弃,可暂在树根中歇息,待身体恢复了再走也不迟。”

    老柳求之不得,也不管晏临川是否应允,扶起奄奄一息的晏临川,忙不迭谢道:“哎呀,那可真是多谢这位狐大仙了!”

    莫离点点头,彬彬有礼道:“老人家您叫我莫离就成。”说罢便拉起哀久安的手往树根处走。

    哀久安本不想回去,脚下没动,手上也用了些力往自己身体那边拉。莫离刚想开口再劝,不想老柳一早看出哀久安的踟蹰,未等莫离出声,腾出手飞过一枝柳条,旋转着缠上哀久安的手腕,将她往莫离那儿拽。

    哀久安无奈,只得被连拉带拽回了树根下。

    山妖见莫离带了三人回来,不禁蹙起了眉头。莫离将山妖拉到一旁一番耳语,简短将来龙去脉和自己的意图说了,山妖闻言顿了片刻,鼻孔里轻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转身回了一间看起来最为宏伟的房内,再也不曾出来。

    莫离将晏临川和哀久安分别安置于树根中相隔最远的两个房内,又简单交待了几句诸如树根中房间的布局,在不见天日的地下如何查看时间等注意事项,便匆匆离开去了山妖的书房。依往常的习惯,山妖前辈此时应正在书房等着它为他磨墨铺纸了。

    哀久安在屋内转磨似的绕圈踱步。按说人是她想杀的,现在晏临川只差一脚就迈进鬼门关,她又一颗心悬在那儿,不上不下的,挂虑得要命。

    转了半晌,实在放心不下,索性去看看。她悄悄出了房门,往晏临川和老柳的房间去了。

    对角那间屋内异常安静,哀久安将耳朵贴在一侧的门板上,仍是听不到一丝动静。她心下疑惑,难不成这主仆二人并未下榻于此?可她方才分明看见老柳扶了晏临川进来的。

    她轻手轻脚走到两扇门板的中央,俯身从门缝中向屋里望去。

    “姑娘,您又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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