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薛灵韵见沈昧不说话,轻轻唤了一声。

    沈昧滞缓地眨了一下眼,道: “原来薛卿陷入了两难之境。”

    “臣实在想不到万全之策。”薛灵韵大胆地抬眸看着面前的少年天子,眼中带着无助,语气低迷: “圣上,臣该如何?”

    蛰伏在暗处的毒蛇吐着猩红的信子,沈昧微微折腰,与之对视: “朕有一法。”

    蛇行缓缓,盘上猎物,步步紧缩,蛇瞳竖立,伺机而动一举吞下猎物: “薛卿可愿意跟朕一起,荡平王氏?”

    薛灵韵怔愣,荡平王氏?

    平心而论,她这个人就是咸鱼一条,信奉的是明哲保身。

    她自认自己不是什么权谋高手,智商也是普普通通,来到京城的这些天,她也知道沈昧是个傀儡皇帝一直被王克厄压制。

    她尽力不去想这些事,努力过好自己的日子。

    可眼下,她似乎挂至悬崖,身下是万丈深渊,稍有不慎,粉身碎骨。

    而唯一向她伸出援助之手的,是沈昧。

    尽管沈昧有所求,但她别无选择。

    薛灵韵问道: “圣上有几分胜算?”

    外戚加之权臣,王氏一族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扳倒的。

    沈昧直起身,眼神越过薛灵韵眺望远山: “本有五分,但加上薛卿你便可有七分。”

    两人密谈良久。

    翌日,薛灵韵答应了王承文。

    王承文大喜,直言过去误会一场,以后都是一家人。

    薛延实在一旁也是喜笑颜开,侄女终是安全了,可以合家团聚。

    冬狩还没结束,但薛延实归心似箭,便向圣上请辞,当天下午便带着薛灵韵回家。

    一路快马加鞭,中途薛灵韵回梧桐巷取了信和玉佩,傍晚时分两人就抵达城西。

    薛府位于城西的里坊,是众多宅院中最气派豪奢的一户,整整占了半个坊。

    薛灵韵骑在高马上,远远就看见门前黑压压一片。

    内心竟也有了紧张之感,薛灵韵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的缰绳。

    “灵韵,前面就到家了,哈哈。”薛延实神情激动。

    “嗯。”薛灵韵低低应了一声。

    很快到了薛府,薛灵韵下马。

    门前,阶上站满了人,薛灵韵只来得及匆匆一瞥,便被前面的老妇人一把抱住: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薛延诚作为长子,成熟稳重,他搀扶着哭成泪人的老夫人: “外头冷,进去说。”

    “对,别冻坏了,快进屋。”老夫人搂着薛灵韵进了屋。

    一行人行至正院,薛灵韵跪下给祖母磕头,并呈上父亲的书信和代表薛家的玉佩。

    老夫人展信泣涕涟涟,止不住说: “明知道延谨那孩子倔强,我也一步也不肯退让,酿成了今日的苦果。”

    老夫人一哭,女眷们也跟着低低抽泣。

    薛灵韵哪里见过这番架势,正不知所措时,一个眉眼娇俏,身穿鹅黄衣裳的少女上前给老夫人揩眼泪: “祖母再哭,那雾河可都要决堤了。”

    老夫人扑哧一下笑了,她点了点少女的鼻尖: “你这张嘴啊。”

    三夫人赵氏道: “钰儿这丫头越来越没规矩。”

    气氛顿时活跃起来,薛延诚拿过母亲手中的信,细细观看,又将那玉佩仔细辨认,确认无误后才露出笑来,对薛灵韵道: “我是你大伯。”

    转而一一为她介绍。

    薛家人口众多。

    大房薛延诚和郑氏,有一子薛灵弘。

    二房就独留薛灵韵。

    三房是庶出,薛延敬和赵氏,有一女薛灵钰。

    四房就是薛延实和周氏,有两子,分别是薛灵和,薛灵谦。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嫁出去的小姑姑,薛延珍。

    薛灵韵记得头脑昏胀,这么多人够她记一阵子的了,更别提还有没见面的妾室。

    老夫人笑着拍她的手,道: “以后慢慢相处就熟悉了。”

    正值晚膳时间,老夫人早早就吩咐备了宴席。

    男人们一桌,女人一桌,小孩们一桌。

    薛灵韵坐在老夫人身旁,面前的小碗堆成了山。

    她难得局促: “祖母,您别给我夹了,我吃不了那么多。”

    老夫人嗳了一声: “你瞧你那么瘦,定是在外面吃了很多苦,现下回了家,可要多吃点。”

    几个儿媳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老夫人何时那么慈爱过。

    往日整天绷着个脸,也没个笑模样,只有薛灵钰这个鬼灵精怪的丫头才敢在她面前放肆。

    看来这个未曾蒙面的孙女很得她的眼缘。

    几人又不约而同舒了一口气,还好是个小女郎,不碍事,往后也就嫁出去了。

    对自己没有什么威胁,又能讨好婆婆,几个人都纷纷迎合,又给薛灵韵夹菜。

    赵氏道: “二娘虽有些瘦,但眉眼间与老夫人有几分相似呢,一看就是亲亲孙女。”

    薛灵韵按年龄行二。

    四夫人周氏暗自撇嘴,赵氏睁眼说瞎话光会哄着老夫人高兴,两人哪里有相似之处。

    大夫人郑氏是见过薛延谨和阿史德氏的,打眼一瞧就知道薛灵韵的眼睛活生生照着她母亲长的。

    老夫人怎么会不知道,赵氏肯定得碰一鼻子灰。

    令她惊诧的是老夫人竟没说什么,只对赵氏道: “你如今有了身子,吃食上可不能马虎,想吃什么就吩咐厨房一声。”

    赵氏抱着还未隆起的肚子,娇滴滴回道: “我这阵子不知道为何就爱吃些酸的,越酸越好。”

    周氏暗嘁了一声,心里越发瞧不上赵氏,才三个月大就整天腆着个肚子到处转悠,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郑氏执掌中馈,她微微正身: “弟妹既爱吃酸的,我叫下面的庄子摘些酸果子送来。”

    “那就谢过大嫂了。”

    薛灵韵默默吃饭,假装看不懂这里面的明潮暗涌。

    老夫人突然道: “灵韵,我听闻你是圣上亲封的国师?”

    薛灵韵放下碗筷道: “是。”

    整个厅堂纷纷竖起了耳朵,静可闻针。

    薛灵谦还小,看不懂情势,吵着要吃桂花蜜藕。

    薛灵弘夹了一块给他,道: “别出声。”

    老夫人淡淡说: “自古以来哪有女人抛头露面的道理,你已是我薛家的人,听祖母的话,跟圣上说一声,将国师一职辞去罢。”

    薛灵韵还没说话,薛延实腾地站起来, “母亲,此言差矣,灵韵她有本事,为何不可当国师?”

    老夫人砰一声摔了碗,吓得薛灵谦小嘴一瘪,就要哭出声来。

    坐在他旁边的薛灵和赶忙捂住他的嘴。

    老夫人道: “真是没规矩。”

    薛延谨拉薛延实坐下: “何必跟母亲呛声,快坐下吧。”

    薛灵韵站起身,对着老夫人道: “祖母不必怪二叔,灵韵也不愿辞去国师一职。”

    老夫人一听,横眉怒目: “像什么样子!你阿娘是如何教导你的?”

    薛灵韵来气了,沉声道: “我,薛灵韵,如今还算不上薛家人,我想您还管不了我,再者说,您就教导有方吗?”

    要不是时机不对,周氏简直想为薛灵韵喝彩,说的好!

    老夫人气的手直哆嗦,脸色都憋紫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薛延敬给赵氏使了个眼色,赵氏接收到,眼睛滴溜溜地转,立马捂着肚子哎呦哟叫唤: “疼,好疼……”

    薛灵钰不知道先去安抚祖母还是母亲,她咬一咬牙,赶到老夫人那,拍着背给她顺气: “祖母消消气,我想二姐姐不是故意的。”

    厅堂兵荒马乱,郑氏沉着冷静,叫来仆妇搀着赵氏去厢房歇息,吩咐管家去请郎中。

    周氏站在原地,绞着帕子: “这下可乱了套了……”

    薛灵韵站在厅堂,看着四四方方的天,叹了一口气:或许她就不该回来。

    安顿好母亲的薛延诚走过来,看着酷似二弟的侧脸,跟二弟一样刚烈的性子,他道: “你祖母她的性子就是这样,你爹的性子跟她如出一辙,你也是这样的性子,哈哈,真是一家人。”

    薛延诚见薛灵韵低着头,没说话。

    他接着说: “别生你祖母的气,往后你就知道了,她是刀子嘴豆腐心。”

    薛灵韵道: “大伯,我一直都相信一句话,叫论迹不论心。”

    薛延诚点点头,知道薛灵韵是个有主意的,也不劝了,道: “天色晚了,你一路奔波肯定累了,快去歇息吧。”

    一直在后方的郑氏走上前,亲热地拉着薛灵韵: “你二叔昨日就传了书信来,说要带你回来,全家都高兴坏了,里里外外都打点了一遍,但时间紧,大伯母准备的也不充分。”

    郑氏带着薛灵韵来到薛延谨的紫竹院,道: “你这是爹爹的院子。”

    薛灵韵细细打量,院子布置的十分雅致,一看就是精心收拾的,大伯母实在是太谦虚了。

    “老夫人每天都派人来打扫,里面的布置还是数年前的样子,你快去瞧瞧。”郑氏说。

    薛灵韵踏进紫竹院,清雅香气扑鼻而来,令人神清气爽。

    郑氏解释道: “这是你爹爹最爱的香,老夫人原来不喜,但自你父亲走后,她便日日让人点这香。”

    “既然祖母那么想念父亲,为什么不派人找回父亲呢?”

    “大概是不肯先低头吧。”郑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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