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很大的雪。

    铺天盖地,倾泻而落。

    荒山之上,放眼望去天地素白,白雾从天而降,看不清太远的路。

    宋元安披着厚重厚重的狐裘,拄着一支竹杖,孤身顶着风雪向前。

    棉靴已被雪水湿透,刺骨寒冷,大雪及膝深,每迈出一步都极其艰难。

    一阵凌厉冷风刮过,她攥紧了毛领领口,却不可避免寒风侵体,难以遏止地剧烈咳嗽起来。

    她不敢停下,拨开雪,一路坚持往上前行。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看来了一簇燃起的火苗,正在远方的山洞中。

    风雪中,这一簇火苗显得格外明亮,几个人影在篝火旁若隐若现。

    “终于到了吗,公主殿下?”

    等宋元安靠近,一阵整齐的刀剑出鞘声传来。

    为首的男子一把将身边的人揣倒在地上。

    天寒地冻,倒地的人却衣衫单薄,他似乎努力想要起身,却因重伤连动都困难,被身边人一脚踩在地下,锋利的刀刃直接压住他颈间的脉搏。

    “五公主果然情深义重,真愿意单刀前来赴会,看来,这个人对你真的很重要。”

    长途跋涉,宋元安力气几乎好近,紧紧握住竹杖强撑着不要让自己站起来。

    她张了张口:“放了他。”

    风将她嗓子吹得干疼,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放了他,”洞里的人纷纷大笑,“可以呀,五公主你踩着这火从那边走到这边来,我们就饶他性命。”

    “只是不知道公主金尊玉贵,愿不愿意受这般委屈,来救一个贱奴?”

    眼前的炭火烧得正旺。

    和外面的冰雪形成鲜明的碰撞。

    靠近火的时候,她感觉被冻僵的四肢渐渐回暖,她隔着火,望向被按在地上无法动弹的男子。

    他有着一双极其好看的桃花目,宋元安曾经爱极了他的双眸,总是喜欢在他的眼中流连,看他眼中流连的万种风情。

    而那双眼睛,此刻只剩下深深的绝望,死死地盯向她的方向,似乎在用目光阻拦它。

    宋元安往前一步,飘散的发丝在炽焰中燃烧。

    她低头看着炭火,转身迎着他的目光中,回以微微一笑,伸手解开了狐裘。

    “好,我答应你。”

    ……

    宋元安是被痛醒的。

    大脑肿胀刺痛难忍。

    她缓缓睁开双眼,看着窗外投入床头的光,微微怔神。

    “殿下终于醒了?”

    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宋元安朝那个方向望去,这才发现有个白衣的男子站在自己床前。

    “……慕白?”

    见到是熟悉的人,她缓缓从床上支起身体,乌发如丝绸一般,顺着她柔软的寝衣滑落她的身后。

    她继续揉着太阳穴,梦中的刺痛在她清醒之后渐渐消弭,化为一片空白。

    她眉头微皱,有些疑惑地喃喃道:“刚刚我好像做了个奇怪的梦,但是我想不起来梦见的是什么了。”

    最近这几天,她夜里总是多梦,即便点了安神香,也睡得不太安稳。

    即便梦醒之后便会忘记梦中场景,但她的情绪却会被梦影响,在醒来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陷入情绪中,有些怅然若失。

    片刻后,她才反应过来慕白没有接她的话。

    慕白此时依然裹着披衣,应当是刚从外面赶回屋后没有休整,就直接来闯进她寝室等候见她,脸色极为阴沉,目光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宋元安心一沉,暗道不好。

    “对了,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宋元安咽了咽口水,坐正了身子,试图缓和气氛,“你有什么事,要那么急着回来跟我说吗?”

    虽说慕白只是宋元安的下属,但与她并无主仆之分。

    慕白是宋元安生父一手为她栽培的心腹,从出生起便培植他为今后辅佐在她身侧的人。

    宋元安父亲逝世之时,宋元安还只是个孩子,他位宋元安谋划,临终之前要求宋元安敬慕白为兄长,今后诸事皆要听从慕白。

    对于宋元安而言,慕白照料和教导她的时间比她父亲还要长,于她如师如长,如父如兄。

    也因此,宋元安对他有着天然的尊敬……和害怕。

    看到他如今这副表情,宋元安简直心虚得要死。

    “殿下明知故问。”

    慕白冷着脸,气压低得有些令她有些不敢抬头。

    他抬手将厚厚的一沓信件放在宋元安床前。宋元安看都不用看就知道,那全部都是近来五皇女府给他汇报的府中情况,没等宋元安接话,他就继续说道:“殿下可否解释,府中新来的那位郎君,究竟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话,宋元安感觉头又痛了起来,忍不住伸手揉太阳穴。

    前些日子,宋元安的封地出了点事,慕白替她前往处理。

    宋元安的封地在豫州,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快马加鞭,往返一趟少说也要一月有余。

    就在这期间,燕朝发生了一件大事。

    燕朝军队在南方大胜楚国,直接攻破了楚国国都,俘虏其君主极其所有皇族子嗣,带着满箱战利品凯旋。

    女帝大喜,下令满城挂满彩幡庆贺,亲自出城迎接军队,并在宫中设宴,犒劳诸将士。

    本来这种事情也和宋元安无关。

    宋元安只是个闲散的皇女,自小体弱多病,跑出去风吹两下就可以立刻倒下躺个好几天的那种,多年以来深居简出养身体,连府门都很少迈出,和朝政有关的,哪怕是天大的事情更是碰都不碰一下。

    宫宴多应酬,且人气混杂,与人来往多,容易被招惹是非,慕白在府中的时候,向来不喜欢她去参加这种活动,多是找借口推脱。

    这次碰巧慕白外出,没人能管住她的腿,宋元安没忍住,跑去看热闹。

    只是没想到,这一看,就看出事来了。

    就在庆功宴上,楚国的亡国之君,被当成战利品的一部分,献给燕朝女帝。

    关于这位亡国之君的传言,早在大军抵京之前,就在京中沸沸扬扬。

    倒不是因为说这位亡国之君有多么英勇神武,治国有方,被俘虏了可惜,而是因为他的美貌。

    听闻燕朝大军攻破楚都的时候,为斩草除根,主帅下令包围皇宫,杀尽楚国连氏皇族,一个不留。

    然而火热朝天正杀到一半的时候,却猛地停了下来。

    因为军队闯入大殿后,见到了楚国的国君。

    据说这位国君容貌惊艳绝伦,杀红了眼的将士一看,竟是惊为天人,纷纷呆滞住了,手上的屠刀生生停了下来。

    士兵没有办法,找来了统军的主帅,主帅也觉得杀之可惜,干脆收回了屠杀的命令,将他以及剩余族人俘虏,全部带回京中,一同献给女帝。

    众人纷纷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美貌,竟能止息杀戮?

    于是在席间,这位亡国之君被关在囚车上押上大殿之时,诸位宾客纷纷放下酒盏,屏息凝神注视着车中的人。

    随着囚车缓缓驶入,大殿渐渐安静了下来。

    囚车之上关着的,是一个极其年轻的男子,穿着素白色的衣裳,长发披散在身后。

    虽多日赶路,身上难免沾染泥垢,却丝毫不掩盖其清俊,肤色雪白无瑕,宛若羊脂美玉,从五官到身形,无一不长得恰到好处,俊美得不像凡人。

    他端坐着,背挺得笔直,气质浅淡,如雪如月。

    许久的一段时间里,寂静,如死一般的寂静,笼罩大殿。

    在场宾客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他,直到侍卫打开囚车,用锁链将他拖拽下来,拉到女帝身前。

    女帝端坐高座之上,五指有节奏地敲着龙椅前的明珠。

    “楚国国君?”

    女帝注视他片刻,轻蔑地笑了起来,“不,现在已经不是了。”

    “样貌生得倒是不错,论姿色,倒是可以给孤的皇女们当个侧夫……”

    昔日的君上现在只能以色侍人,且只配为皇女侧夫,显然是羞辱。

    她这话一出,周围人都位这位亡国之君捏一把汗。

    女帝到底是燕朝的帝君,从来不是都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人。

    没想到,女帝居然一点也不给他面子。

    只是,对方的回应,却让所有人出乎意料。

    “好呀……”

    他抬起头,对着女帝轻轻地笑了起来

    美人勾唇一笑,宛若云开雨霁,天光乍泄,四周又是一阵静默的唏嘘声。

    只见他笑着转身,目光径直投向角落里的宋元安,“但是我要五公主。”

    宋元安当时正在慢悠悠地抿着花茶,压根没有意识到,锅会从天而降,砸到她脑门上。

    那位亡国之君轻飘飘的一句话,殿上所有的目光立刻齐刷刷地落在她身上。

    她一口茶卡在喉咙里,差点没被呛死。

    女帝显然也没想到他是这个反应,愣了片刻,然后目光朝宋元安看了过来。

    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支起腮若有所思地道:“孤记得,元安今年也快满十七了。十七岁,比起几位姐姐,府中好像也没有位像样的郎君服侍在侧……”

    听到这话,宋元安有了不好的预感,“啪”一声放下杯子,站起身来当即就要拒绝。

    开什么玩笑,那位可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小郎君,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他是个多大的麻烦,是她一个小小皇女能够压得住的吗?

    然而刚刚吞下滚烫的茶水,一张口就是难以遏止的咳嗽,“母亲,儿…咳咳咳咳…儿臣…咳咳敢谢母亲……”

    本来她是想说,“儿臣感谢母亲心意,但儿臣尚且年轻,娶夫亦不急于一时。”

    只不过没等宋元安说完,女帝就摆摆手,打断:“身体不好你就坐好,不必言谢。”

    转身就叮嘱侍从:“将他送去五皇女府,礼部选个日子让公主完婚。”

    侍从应了句是,干脆利落地解开他的锁链,将他带了出去。

    路过宋元安身前的时候,那位亡国之君还朝她眨了眨眼睛,一双桃花目,如天上的繁星一样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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