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武静默不语,生怕自己再说错了话。

    景文回应道:“将军,如今陆二小姐才归家,又是嫁过人的妇人,想必心性不似从前。”

    “况且男女有别,如此,冷淡些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谢叙锋利剑眉下压:“是么?”

    简单二字轻描淡写。

    景文道:“将军,定然如此。”

    谢叙不置可否,苍劲有力的手抚眉骨,不再在意所问之事,将话题引到了另一件更重要之事上。

    “还未寻到煜王踪迹?”

    这事景武熟知,上前回禀:“我等率人追击煜王,他应是身受重伤,本应跑不远。”

    迟疑一瞬,复又道:“但似是有人接应,如今再无煜王踪迹线索。”

    谢叙沉思,眉宇间多了抹戾色:“知道了。”

    话落,谢叙抬眸,眸色沉沉:“陆二小姐相中何人了?”

    景武望向一直密切关注陆府之事的景文。

    景文沉声道:“是陆相爷底下的门生,姓于名贺宴。”

    “家中清贫,但此人文采颇为出众,陆相爷颇为器重。”

    谢叙道:“也盯紧此人。”

    景文应:“是”。

    如今,陆二小姐是引出煜王的一枚好用的棋子,凡是与陆二小姐沾边的身边人都需关注。

    就在谢叙让人退下之际,门外传来了喜嬷嬷欢喜的声音。

    景文景武互相对视一眼。

    景嬷嬷这几日都在为将军相看贵女图,如今这幅高兴模样,看样子是有了着落。

    正如二人所想。

    喜嬷嬷甫一进门,就迫不及待向将军递过手上的贵女图:“小殿下,您瞧瞧,可钟意?”

    谢叙望向笑容满面的奶嬷嬷,难得眉宇间放松些。

    语气稍柔:“喜嬷嬷,这段时日倒是辛苦了你。”

    喜嬷嬷喜不自胜:“小殿下,您瞧,陆念,陆相爷府上的嫡幼女,相貌娇俏。”

    “性格我也打听了,活泼大方。小殿下,您先瞧一眼,这次可满意?”

    最后一句话喜嬷嬷带上几分迟疑,这些年小殿下一直忙于公务,根本没有闲情雅致思及男女之事。

    小姐又去得早,若是她这个奶嬷嬷还不上心,小殿下何时才能后继有人?

    寻常男子同小殿下这个年纪,都儿女绕膝,偏小殿下还孤身一人,

    之前那陆二小姐倒是个活泼知疼人的,可惜,与小殿下无缘份。

    这些年小殿下身边那些扑上来的女子,她是一个都看不入眼。

    思及此,喜嬷嬷心下几分犹豫,狐疑地看向也到了年纪未娶妻生子的景文。

    景文哭笑不得,这喜嬷嬷还是这般瞎猜测。

    谢叙自然也看到喜嬷嬷的动作,颇感无奈:“喜嬷嬷,别胡闹。”

    喜嬷嬷也知自己这是急晕了头,无论如何今年小殿下也该成家了。

    谢叙迟迟不成婚,一是公务繁忙,二是不上心。

    至于人选,谢府当家主母必出自高门,德才兼备。

    谢叙并不打断喜嬷嬷的热情高涨,任由她介绍。

    语罢,景文率先开口道:“将军,景文认为陆三小姐是极佳人选。”

    “本朝重文,而陆相爷在朝中堪称文臣之首,若是能与陆家结秦晋之好,文武大臣之间的关系必能有所缓解。”

    “届时出兵讨伐北边部族,那些文臣想必也不会再阻挠过甚。”

    这次当今圣上能敢开口与北边叛乱部族谈和,多少也是受了些迂腐文臣的怂恿。

    有些事,血腥武力更能震慑人心。

    谢叙未出言反对。

    喜嬷嬷从小带大小殿下,哪能不知道这代表的深意,当即喜出望外。

    安排起后面的事:“小殿下,陆相爷刚就遣人过来了,三日后相爷在城北举行围猎,请您务必要前去。”

    陆相爷曾是“芝兰玉树”的文武状元,才华出众,陆家女郎皆颇有学识,且会骑射。

    此次陆家设的围猎,陆家女郎皆会前去。

    到时,小殿下能与陆三小姐好好见上一面。

    静听许久的景文抬头,将军果然并无反对。

    与陆府结好,看样子板上钉钉。

    在场最高兴的当属喜嬷嬷,出门脚步都轻快许多。

    ***

    入夜,门外东边的林梢挂上一盏月,寂寂清辉洒在池水上。

    林竹阁内笑语一片。

    身披素白色锦衣的林姨娘正弯着眉眼,兴致高昂地翻找骑射衣装。

    金绣流云的红飒锦衣被铺放在美人榻上,

    还有一把缺了一角的匕首。

    握匕首的一端粗糙异常,磨损严重,可见匕首年头颇久。

    林姨娘讪笑一声,拿过匕首便扔在一旁:“错了,是这个。”

    精美的玉嵌料石柄匕首呈现在眼前。

    陆今溪眸光波动,视线从被随意扔弃的破旧匕首上移过来。

    接过价值不菲的精致器具,陆今溪素手抚过锋利的刃。

    末了,夸赞一句:“不错。”

    林姨娘让人捡起旧匕首丢弃,随即转头同陆今溪交谈嘱咐。

    却见陆今溪的视线停留在那旧物上,心里不悦。

    陆今溪拦下旧物,继而解释:“姨娘,替我将此送还将军吧。”

    林姨娘沉默,继而开口道:“非是什么重要之物,扔也便扔了。”

    陆今溪坚持道:“毕竟是他的东西,送还回去吧。”

    眼神坚定:“姨娘也不想我欠着谢将军东西吧。”

    非是贵重之物,可这种粗糙匕首对当时的谢叙而言,已是难得。

    脸庞光洁白皙,眼眸带着稚气的小少年蹲坐在冷宫外的烈日下,小手认真地在石头上打磨匕首。

    “鹤言哥哥,替溪儿捉只小兔子,唔,要那种耳朵长的。”

    托腮扎着两个小丸子的粉雕玉啄女娃在少年身旁拨弄着圆滚滚翻肚皮的小白狗。

    磨刀刃的声音隐在女娃念叨不休的缠人声中。

    似是被逼无奈,眼睫长密,眉清目秀的孩童唰的一下起身。

    一言不发挽起手腕处陈旧的衣袖,声线沉稳:“在哪?”

    他们的过往并非皆不堪,瞧这不也有温馨的时候么。

    后来他用匕首刺伤兔子的腿,兔子当晚就一命呜呼。

    她当时怎么会觉得谢叙眼中是稚气呢,明明就是杀气。

    没过几天,谢叙闯进当时的德妃宫中,刺伤在午睡中的德妃。

    她这才知道谢叙生母是被德妃设计陷害而离世。谢叙想复仇,不惜赌命。

    年幼的陆今溪不知何为避嫌,何为进退,她只知鹤言哥哥是她最好的朋友,合该为朋友两肋插刀。

    她藏了匕首,一藏就是十余年。

    如今,物归原主罢。

    林姨娘见陆今溪眼中并无恋旧之意,只是单纯想归还物品,当下放心,也不再争辩。

    林姨娘随即含笑地抚过陆今溪清丽的眉眼:“溪儿,三日后相爷举行围猎,于公子也会参加,你到时定要多与人说上几句话。”

    陆今溪乖顺点头,语气略带俏皮:“姨娘放心,女儿定好生替你抓住佳婿。”

    林姨娘彻底放心下,爱怜地揽过陆今溪:“溪儿,姨娘只望你觅得贴心郎君,再添一对儿女,如此,姨娘便放心了。”

    林竹阁一派安静,宣崇苑内争执声不绝。

    屋内的花鸟密绒毯上散落碎瓷,淌着淅沥水渍。

    陆温氏稳重大度神色消失得一干二净,声音更是歇斯底里:“陆松年,你登门请谢将军是何意?”

    不语卧在床榻的身形微动,温润眉眼阴沉几分。

    陆温氏最恨枕边人一言不发,好似一切只是她在无理取闹的模样。

    她要将念儿许配给母族儿郎,而她这父亲利欲熏心,竟将女儿要送进将军府。

    谢将军手刃亲兄弟之事都做得出,是何等凉薄之人。

    念儿若是嫁与他,安能岁月静好?

    陆温氏言语愈发刻薄:“陆松年,你将陆今溪推入火坑还不过瘾,偏还要葬送你的小女?”

    “怎么,心疼你那妾室女儿遭罪,便又要搭上小女抚慰下你愧疚的心?”

    言语恶毒,静卧于床榻上的相爷终于怒了。

    声音冷沉:“温黛,我再次警告你,若是不想再当这个相府夫人,就趁早让位。”

    陆温氏被砸中痛处,她这个夫君从未将她放在心里:“陆松年,当年不是我温家,你能有今天?你未免太没良心了。”

    陆松年对这个所谓的相府夫人多年挟恩图报的举动厌烦至极。

    耐心到了极致:“是你那小女绣帕子送上门。我还从不知你这相府夫人如此娇纵女儿,私相授受的事也做的出?”

    陆温氏脸色一白,那帕子莫不是谢将军的?

    陆松年讽笑:“温黛,这些年,你温家所做之事,我大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你实在不知好歹,我也可以成全你。”

    没有摔门声,只有平静离开的脚步声。

    陆温氏神情惶惶,呛出眼泪。

    ***

    睡榻上,烟灰紫色团花软垫滚落在地,叠色薄衾大半滑落。

    声声呓语起伏。

    一滴泪滑落:“不,不要……。”

    梦中窒息滚烫的感觉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炙热的气息犹在耳畔。

    手指被根根折断的痛楚让她心有余悸,陆今溪惊觉浑身出了层薄汗。

    往外望,月挂中天。

    浑身是血,眉眼发狠锁住她喉咙的谢昭离并未来。

    陆今溪倒吸口凉气,是啊,是她泄露了谢昭离的踪迹。

    抄煜王府人来之前,谢昭离遣人送信要她与他汇合,她反手便将线索出卖。

    陆今溪轻阖双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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