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谢将军说出那番不讨喜的话后。

    云语愤懑地抬头看向自家小姐的发髻,一愣,原来那谢将军并非故意口出恶言。

    小姐的发髻确实有些乱了,一瞬,云语就懊恼地拍下脑袋。

    今日小姐自己就上了根素簪早知出门前她该对小姐的打扮多上心些,

    待会还要与人相看,

    就在云语开口试探是否要先去梳妆一番,陆今溪就迈开步子往前走去。

    云语识趣地紧跟其后。

    甫一推开门,林姨娘就笑脸开怀地迎在门口。

    云语护着小姐进屋,挡开小姐与几位外男之间的距离。

    陆今溪还未向父亲问安。

    林姨娘就笑着将人拉进了一旁的屏风后坐下。

    “溪儿,你且坐在这,好好看看哪位更得心意。”

    陆今溪反应过来,原来竟是让她在屏风后观察几位男子的言行举止。

    相爷端坐主位,双方开始对弈。

    白棋黑子交错于棋盘上。

    陆今溪看得淡然,林姨娘却目光有神。

    似是察觉到身旁人的心不在焉。

    林姨娘试探开口:“溪儿,你看如今这执白子的公子如何?”

    都问到一个具体的人了。

    陆今溪当下明白姨娘心中的人选。

    颌首点头道:“举止从容,进退有礼,颇有气度。”

    林姨娘听到于公子受到了赞许,心下松口气,附和起来:“溪儿,那公子姓于名贺宴,你看那面容如玉,鼻梁高挺,气度从容和气,看着是个好相与之人。”

    陆今溪不置可否。

    林姨娘继续道:“溪儿,姨娘已经打听过了,这位于公子学识不错,人也相貌堂堂,家中只有一老母亲和一位小妹。”

    陆今溪侧目。

    林姨娘停顿一瞬:“于公子家中不富,但曾也是书香门第,如今稍微没落些,但你父亲言这位于公子文采学识皆有,会是可造之材。”

    陆今溪倒没有偏见,如此家境也能在相府谋得一席之地,可见的确有真才实学。

    林姨娘还以为陆今溪不满此条件,又添补几句:“溪儿,女子嫁人非是定要嫁与大富大贵之家。”

    “于家万万比不得煜王府,但女子求得是贴心郎君,如此便足矣。”

    “而且于家这般条件,那于公子日后定要倚仗你父亲,如此姨娘才更能放心。”

    陆今溪怎会不明白姨娘所想。

    大夫人从母族挑选郎君是为了选出的人倚仗她这个姨母,相府夫人,倚仗相府权势,断不敢苛待陆念。

    而她姨娘没有背后人撑腰,便只能希冀于她父亲。

    姨娘也不想她婚后受苛待,毕竟她又是再嫁之身。

    陆今溪不想让姨娘着急,只点头,未说同意还是不同意。

    林姨娘欣喜,起身出了屏风,径直走向相爷。

    等屋内几位年轻男子行礼退出。

    陆今溪才缓缓走出,上前行礼:“问父亲安。”

    身着玄色窄袖长袍,而立之年的相府之主举手投足威严稳重。

    相爷陆松年高大身形微动,腰间悬着的白玉玲珑腰配作响,语气沉稳道:“改日便安排你与于贺宴见上几面。”

    陆今溪规矩应“是”,随即乖顺俯首静立。

    相爷长眉微皱,他这二女如今安静稳重许多。

    如此也好,少生事端。

    “莫再任性。”

    又添上一句。

    陆今溪身形微动,不语点头。

    提点过便好,也不是三岁稚童,无需三令五申。

    林姨娘出来打圆场:“妾身替溪儿谢过相爷。”

    宠爱的妾室出声道谢,陆松年无波澜的儒雅面容染上一抹笑意,眼角几缕皱纹蔓延。

    嗓音含宠溺:“惜娘,你啊,就是为你这女儿操惯了心。”

    ***

    将军府,紫檀案几上案册堆积如山。

    景武是一点点看着将军面色愈发低沉,心下叹,不怪将军时而心气不顺,任谁整日公务繁重都会不堪重负。

    “哗啦”声响。

    一小堆案册被扔下案几。

    冷沉声音如碎冰。

    “景文进来,小皇帝这几日做什么了?”

    景文切实回禀。

    冷硬嗤笑声响:“他倒是逍遥自在。在宫中修建闹市,民舍,跟妃嫔一起胡闹。”

    谢叙兴味单手支起下巴,语气慵懒:“我那小侄子还做了何事?”

    景文:“将军,北部老汗王这几月一直卧病不起,底下人暗流涌动,不时就有小型暴动,都想取代老汗王。”

    顿了一瞬,复又道:“昨日北边小部族岩部要圣上赠予丝绸锦缎,美人三百,以及……”

    “将军,就这么放任么?”

    谢叙眉眼冷戾:“休假三月。”

    景武倒是聪明了回:“那岩部贪心有余,肯定会得寸进尺,到时圣上得请将军回朝。”

    谢叙不吝夸赞:“景武,跟着景文长进不少。”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婢子入门呈上云纹帕子。

    “将军,这是陆府送过来的,说是将军您的物件。”

    谢叙皱眉,

    景武一眼认出来,这是他递给那陆三小姐的帕子:“将军,您忘了,之前在陆府,您帕子破了要我扔掉。”

    “那陆三小姐正好也在避雨,衣裙上溅了泥,哭啼地让您生怒,我就自作主张给了那陆三小姐擦衣角。”

    景武小心看了眼将军,这要扔掉的帕子给人擦了衣角应当无事吧。

    要扔掉的东西谢叙怎么会记得。

    “处理了。”

    语罢,不带一丝感情地转身。

    被拿起的帕子下角“鹤言”二字不经意露了出来。

    冷冽的视线凝一瞬。

    那是他的字。

    婢子退下。

    屋内恢复安静。

    谢叙难得百忙之中想到了欢喜唤他“鹤言哥哥”的陆今溪,眉梢微扬,漫不经心道:“你们认为当年我所为可有不妥之处?”

    饶是聪明如景文,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懵。

    “将军,您的意思是?”

    谢叙有些不耐烦地屈起手指:“陆今溪跪求于石阶之事。”

    兴业三年,陆家二小姐被指婚于大皇子,如今的煜王谢昭离。次日雨中跪求于将军府石阶上不愿嫁,只求将军肯出手相助。

    景文静默,斟酌字句:“婚嫁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是先帝亲指,将军无理由淌这趟浑水。”

    谢叙面色如常,幽深目光看向愣着的景武。

    景武回神,点头附和景文:“将军,景武认同景文所言。”

    语罢,心下舒口气。

    背上似有热汗,他这人不擅长说谎,其实他……认为将军,当真对陆二小姐残忍了。

    若是其他任何一个女子跪求将军,将军无动于衷,他都不奇怪,也会认同将军。

    可,那是陆二小姐啊。

    将军府从不缺想嫁入的高门贵女,将军也从不缺投怀送抱的欢场女子。

    可那些女子多为将军权势,财势。

    陆二小姐是将军还只是个在冷宫待着的小皇子时就陪在身边的人。

    思绪到此,景武心纠紧。

    叹口气,陆二小姐也是不逢时,偏偏在将军失了母妃,心性冷硬的时候认识了他。

    景武抬头,将军面色毫无波动,眉头微皱,似是真得在思索“过分么”?

    “当时的大皇子深得先帝宠爱,生母贵妃更是宠冠后宫。大皇子门第高贵,天潢贵胄,人也生得丰神俊美,肆意风流。如此,与陆二小姐也是良缘一段。”

    “所以,将军当时所为确实无不妥。”

    话音刚落,威慑锐利目光犹如实质,景武忙低头。

    声线慌乱:“景武失言。”

    煜王已是叛臣,天潢贵胄便不可再言。

    而且他这话也多少带了几分替陆二小姐鸣不平之意。

    “那为何陆今溪如今见我次次横眉冷对?”

    一束阳光从窗射进,拂过上位之人凌厉眉骨,至疏冷下颌,分割出一道弧线,半明半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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