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老师急不可耐地在微信群里催他们到园子入口会合。可是人未来全,她便赶鸭子上架似的,叫他们踩着大块大块的碎石到园子门口拍集体照。时间紧迫,她更是手足无措,最后她直接气急败坏地喊他们上车回校。这个初出茅庐的女大学生一到向阳就当他们的新班主任,林晌虽然不解学校领导的安排,但更多的是选择谅解这个大姑娘时不时的无理取闹。

    自她上任以后,他们班的助兴活动多了太多太多:比如,让集体男生在讲台边或是教室过道做俯卧撑,又或是上台唱歌。莫筱几乎次次有份,有时还会有意拽上林晌一块去唱。林晌对此无可奈何却也无能为力。

    为了免挨惩罚,他和莫筱早了一刻钟到此处就位,顺便幸灾乐祸,看关老师因为数不清人数而暴跳如雷。

    就这样,他们一脸坏笑地随大部队上车回学校。

    众人一到校便去吃晚饭。林晌见他们一个两个无精打采,还有一直揉肩膀的莫筱,不禁笑出了声。莫筱无语,白了他一眼:“小子,你得补偿我。今晚这顿你请我。”林晌点点头,挑了一盘子荤菜,然后让莫筱帮着拿两碗饭,便去机器那儿刷饭卡。

    在刷饭卡的一瞬间,他看见队伍里的秋袅袅的下半张脸布满了红血丝,好似一张红色的蜘蛛网落到了她那本就红红的脸庞上。林晌没敢吱声,他害怕她又怪自己多管闲事。应该过两天就好了,林晌心想。他又开始默默祈祷秋袅袅以后喜欢的人千万别给她送鲜花。

    这时,葛峻岭好死不死坐到他身边,把他吓得差点飞出去。

    葛峻岭笑容满面地看着林晌道:“喂,林晌,你玩抖音么。玩的话,快去看我的视频。”果真是在拍视频啊。林晌便掏出手机加了他的抖音号:“我回去再看,现在想先吃饭。”

    林晌满脑子都是秋袅袅走在樱花大道上的身影。

    樱花树下落英缤纷,一阵风来,漫天的花瓣迷了他的眼儿。

    他想要接近她,却又深感无力。

    时间终于来到6月12日这一天,他们终于迎来了六月份难得的假期,端午节。

    瞅见六月档的电影里居然有“哆啦a梦:伴我同行2”,秋袅袅下定决心要去看。可是夏日炎热,她又倦于邀请同学陪自己去看这种被标榜“幼稚”一词的电影,她预定好电影票后,便孤身一人走去电影院了。令她没想到的是,自己右手边的位置居然在下一秒全被订走了。多半是四个幼儿园小朋友吧,想着,秋袅袅便安心地走到自个儿座位边坐好。身后时不时传来小孩子悉悉索索的打闹声,以及家长耐心劝解时的低语。

    秋袅袅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将粉色的遮阳帽摘下来。这时,门口走进四个同她一般年纪的男孩,最前面的那个男孩头发长长的、皮肤白皙,长得十分秀气,乍一看还让人以为他是个短发姑娘。他和秋袅袅四目相对,不知不觉陷入了僵局。

    照明灯关了,银幕上放起了广告和观影须知,秋袅袅还没看清那个男孩的模样,便没入了黑暗。

    男孩身后有人大喊:“喂,郝燃,你干嘛不走了?”可当那位被推到最前面时,他也陷入了沉默。四个男生几乎是贴前面的椅背,走到秋袅袅里边的位置去的。他们似乎是为了防止尴尬,便有意向里挪了一个位置,使得秋袅袅右手边空出了一个“最佳观影位置”。

    银幕上放着广告,那四个男孩轮流讨论着考试的事。他们的声音很轻,可秋袅袅听得一清二楚:

    “呃,这次周考,咱班最高还是他吧?我好怕下周掉链子啊,要是我这第三都保不住,咋办?”

    “得了吧,你嘞就放心考吧。两个半月的假期在向我们招手。”

    “话说这次周考的物理最后一题到底咋做,回头你们教我一下呗。”

    ……

    秋袅袅不知为何,就是笃定他们是初三生。她小心地将手机屏幕调到最暗,看着“6月18、19日”两个日期发呆。她那一届因为疫情6月29日才中考,两个半月的假期直接缩水,不免有些惆怅。她抬眼去瞧大银幕,银幕上开始放正片了。

    她放下手机,余光瞥见那些男孩也端正身子,似乎在进入另一个时空。

    这部电影大概讲的是大雄奔波于过去、未来,既挽救了自己未来的婚礼,又完成了故去的奶奶想要见证自己这场婚礼的愿望。

    秋袅袅在最后一段直接哭出了声,她也好想穿越时空,再去见见自己想念的外公。她也好想再让外公摸摸自己的脑袋,叹道:“只要你开心快乐就好……”

    果然,人生的无力感只能从动漫里得到释然。

    虽然她感受到右边有好几双炙热的眼睛正看着自己,但是她还是自顾自抽泣着。

    不过,她最终还是选择保住自己的面子,她一听见片尾曲响起,便似离弦之箭飞出了观影室。她在厕所门口的水池边揉了揉自己通红的双眼,这才往外走。不巧又遇见了那四个男孩,秋袅袅再一次与那个好似叫“郝燃”的男生对视,二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站着。秋袅袅从他的眼神里竟然读不出任何含义,便慌了神。

    咦?不可能,我一直能准确地看出他们的情绪的啊。她急忙攥紧手里的帽子,奔向了电影院的出口。

    郝燃也是一脸蒙圈,他杵在原地一动不动。要不是鲁岩卓戳了两下他的脸颊,他可能还在石化状态。鲁岩卓惊奇地问:“郝燃,你今天老魂不守舍是啥情况?还有,你为什么一看见她就呆若木鸡啊。”另外两个男孩也在一旁点头附和。

    郝燃眉头一皱,摆摆手道:“没什么,我只不过感觉我在哪儿见过她。”郝燃想,这样神经质的女生怕是再也见不到了吧。毕竟这种女生往往只会在小说或者漫画里,是一种稀有物种。

    “回去抓紧时间复习啦,语文古诗背清楚了没。”鲁岩卓早已一只脚迈出了影院大门。另外三人也速速跟了上去。

    高一以来,秋袅袅只觉得时间过得真的好慢,也好累。最终在6月30日考完生地、信息合格考之后,可以稍加歇息。

    那天,秋袅袅有种高考结束的感觉,便兴致勃勃地开始码字。她希望时间可以快速切换到两年后的今天,这样她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写自己喜欢的故事了。那个不用再补课,不用上物理、数学、英语一堆课的日子,是那样宜人,让人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包含着重获新生的欢喜。秋袅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忘记了第二天是什么日子。

    林晌从六月三十日晚上就开始等秋袅袅的生日祝福,哪怕只有四个字“生日快乐”,他也会开心一个月,也许更久。

    可是一直没有如愿。

    他从早上醒来一直等到晚上十二点,他无时无刻期盼着手机那“叮咚”一声会是秋袅袅的消息。没有……一直都没有!他觉得他人的千言万语都抵不过秋袅袅一字千金,可她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了。哪怕是多年不曾谋面的小学同学都发来了生日祝福,他都一一感谢。但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他如此做只是为了等心里的那个人发消息。

    最后他实在等不了了,便捧着手机沉沉睡去。几乎不做梦的他,又做了一场梦。

    他梦见秋袅袅一连发了七条微信消息给自己:

    “林晌生日快乐啊。”

    接着是一段小作文,然后是三个表情包,最后是他此生最难忘的两句话:

    “还有,

    “其实,我一直很喜欢你。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林晌在梦里捧着手机哈哈大笑,在被褥上翻来覆去。可是他怎么点发送那个按键,都发不出“我愿意”三个字。“我靠,什么破手机,”林晌急了。可他急也没用,对面又发来几条消息:“啊,你不同意啊……那好吧,当我没说过……”

    喂,喂,喂,我还没回复你呢。林晌全身痉挛,把自己从梦里吓醒了。

    “原来是梦啊,”林晌望向天花板,随后点亮手机屏幕,上边显示“01:06”。他再点开□□,点开微信,始终不见秋袅袅的消息。

    也许,她是真的忘记了。

    也许,她是真的不喜欢他。

    先时,他听别人说:“梦都是相反的。”果真,秋袅袅就没有祝自己生日快乐呢。那么……

    他立即打断自己的思绪,不敢多想。

    这时,手机“叮咚”了一下,他急忙去看。大失所望,不是秋袅袅,而是郝燃。

    郝燃发来一个浮夸的表情包,然后解释道:“呃,不好意思,这几天玩嗨了,忘记昨儿是你的生日了。”

    林晌发了个笑脸,问他:“你愿不愿意哪天晚上和我一起去吃烧烤啊。”

    “目前本人的日程已安排到七月十九日早上。”

    “嗯,就十九号晚上吧。”

    “……可是这天,我要查分欸。不过也好,我把她送给我的荷包带上,我倒要看看她到底写了什么东西。”然后,郝燃就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似的,一股脑儿把自己要查分那天拆荷包的事儿说了出来。

    林晌听着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那你为什么不现在打开,反正都考完了啊。”

    “不要”两个字真是当机立断,林晌只好以“好吧,再见”作结尾。

    暑假自然是要伴着补习班展开的,林晌在父亲的安排下去了一所叫“阳羽”的补习机构,开始他那重复而又新奇的暑期生活。他在那儿不是做学校作业,就是做老师布置的课后作业。原以为这样平静安谧的生活不会被打搅,命运却在七月十五日那天给予了他一击重创。

    当他接到康叔叔电话的那一刻,他的心就碎成了渣。

    “林晌,你快来见见你妈最后一面吧,她真的不行了。”电话那头嘈杂纷乱,有哭泣、有吵闹。林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刚想再问两句,电话却挂断了。

    首先,母亲在哪家医院。其次,他该如何前往。最后,母亲为什么会是如今这般情况。以上三点,林晌一无所知。

    他顾不上那么多了,他抓起自习室里的书包就往机构外跑。他刚到机构的楼下,就收到了康叔叔的消息以及详细地址。在他看到下一条消息的时候,只觉得眼眶眦裂——“你妈妈和我在来产检的路上遭遇了车祸。我没什么事,只是你妈妈撞到了肚子,现在大出血,病危通知书也下来了。”

    林晌看到的每一个字都似一把利刃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心里。

    我才不相信呢,现在的医疗水平怎么可能……妈妈才不会有事呢。

    林晌带着哭腔,求父亲把自己送去银山区中心医院。

    一路上,林晌沉默不语,自始至终望着窗外,眼角还挂着亮晶晶的泪。

    “坚强点吧,我的孩子,”父亲苦笑道,“你至少还可以看看她。我倒是连我老爸最后一面也没见着。”

    林晌的心再次颤抖起来,这下他的泪和如注大雨没什么区别了……他咬紧嘴唇,以免让父亲看出自己心如死灰。父亲自然是看出他的心里话了,便不再多言,任他哭了。

    林晌一到医院便连滚带爬地下了车,奔去了急诊部。到了抢救室外,他便看见康叔叔头发凌乱,遍身是半干未干的血迹。他看见林晌便道:“快坐下吧,你急也没用。”

    林晌看着康叔叔那张血迹斑斑的沧桑的面容,他哭成了泪人,这些都是我妈妈的血啊!

    “手术中”那盏血红色的灯暗下来,手术室的门打开了一扇。康叔叔立即站起身,激动地问:“医生,我太太怎么样了?”

    医生无奈地摇摇头:“抱歉,我们真的尽力了。”林晌很害怕医生把手放在身前,更怕这句会让人觉得天崩地裂的话。

    “医生,我太太还可以讲话吗。让她儿子再看看她,好吗?”

    医生点点头,将二人带进了手术室。

    母亲脸上的血被擦过了,细纹与眼袋都被林晌此时朦胧的眼睛抹去了,只剩下惨白。

    “我的……小晌……都这么大了啊,”母亲的左眼滑落一颗泪珠,她想要抬手去拭林晌的泪,试了几次都没有用。林晌当即跪在了他的床榻边,用自己那比母亲的手还大好多的手,将母亲的手放在了自己的面庞上。

    “妈妈,我不想你有事。小晔……小晔还在家等你回去!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才能留住你,妈妈。”

    母亲早就没了说话的力气,只是笑吟吟地低语:“留不住的,就放开吧。我爱你们……要好好读书噢。”她的气息微弱,如残年风烛摇曳着。

    林晌哭道:“好,妈妈。我会考上一所我们都满意的大学……我保证我会爱弟弟,我会一直爱他。”

    母亲含笑不作答,而后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康叔叔搬来一条凳子,然后坐在了林晌身旁,他冷冷地说:“小晌,你出去一下。”林晌看着他通红的眼睛,觉得他像一只随时都会发狂的狮子,便识趣地挪出手术室。他关上门的一瞬间,里头便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急诊部门口,一个中年男人正抽着烟,一言不发。

    生命如烟花般短暂,如琉璃盏般脆弱。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林晌想着,泪流满面地走出门去与父亲会合,不过几乎是全程扶着墙才勉强走出去的。

    从那以后,林晌的人生残缺一角,大概永远无法补全了。

    一次又一次的无力感竟把这个才过了十六岁生日的男孩压得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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