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展会”的举办地位于锦城市的北郊。一路上,林晌早已被小声音不断的车厢以及颠颠簸簸的小动荡整的精疲力竭,他不小心一头栽进了莫筱的怀里。他晕头转向眯着眼儿望向那个正在打游戏的哥们问:“你不介意吧?”莫筱摆了摆手,示意他睡。虽然这很别扭,但林晌还是这么做了。毕竟星期一一上来就春游,他的课间补觉计划看是泡汤了。幸亏林晌是靠窗的那边,否则他说不准就从走道上滚走了。

    五月的天竟然会有这么热,林晌在心中埋怨着,那么孕妇会不会更热呢?思绪飘到怀有身孕的母亲那儿。五一劳动节去探望她时,她早已显怀了,似乎还有三个月就要生了。三个月,是个八月出生的孩子……嗯,说不定是七月末呢。

    他又开始想当初妈妈刚分娩完,护士把康小晔抱到自己和康叔叔面前的情状:

    小护士捧着一个天蓝色的襁褓,走到他们面前笑道:“恭喜啊,是个男孩。”

    林晌年纪小,只得仰头看二人交谈。他只觉得那个蓝色棉被抱住的是个新奇玩意儿,便止不住踮起脚尖,企图看一眼儿护士手里的小东西。康叔叔没有第一时间接过那个小东西,而是对护士说:“你让我家小孩先瞧瞧。”

    二人便蹲下身,示意林晌抱抱那个小东西。

    “啊?我我,我不行的,我万一伤到他怎么办,”林晌在这时立马退却了。

    康叔叔笑道:“小晌是男子汉对吧,你妈妈总那么说你的。如果你怕抱不稳的话,我和医生姐姐都会接住他的。”

    林晌战战兢兢地在二人帮助下抱住了这个软软小小的小娃娃。康小晔的头上还残留着一些白色的胎脂,头顶上一小撮毛发似乎刚刚被潦草地擦过,遍体红彤彤的,像个小红苹果。林晌瞅着他那双浮肿的眼皮,细想:“你这个小家伙将来要是还是今天这样丑丑的,我可真得帮妈妈说你几句。”然后,他就把小娃娃还给康叔叔了。

    林晌沉浸在这段美好的回忆里,逐渐沉沉睡去。

    等再次醒来,已是抵达花展会大门了。

    林晌晃晃悠悠地走下车,刚一下车,他就觉得进了蒸笼。他当即冲向了不远处的树荫,可他还是受不了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不禁感叹:“离了个大谱,向阳真的会挑日子,非把我烤成热狗嗬。”

    等和大部队一起进园子后,众人便各走各的去了。他和莫筱相视一笑,挑着荫头径直向会展场馆走。不过,游客众多,他俩在狂奔时时刻提防撞到别人。不过,好在人流涌向场馆之前已抵达目的地了。不为别的,只为蹭空调……两个对赏花丝毫不感兴趣的男生在“广东”展区的围墙边席地而坐,随后捧着手机玩起来。

    “我就想问这些花花草草有什么好看的,真的服了,”莫筱激动地玩着,“我不过是换了个地方玩游戏罢了。”

    林晌眼神飘忽,早不在这儿听他碎碎念了。林晌坐了三十分钟便起身,自个儿在展厅里四处转悠。他记得母亲很爱花,因为她爱花,所以林晌对花也有些不一样的感情。好几次他去康叔叔家就看见餐桌上、书房里、阳台上都有好些浅色的小花。他从未细究过花的名字或是花语,因为他觉得这辈子要记得的事实在是太多了,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便被他划入了退休期一栏。

    他最向往的还是上海市的市花白玉兰,因为上海有他的理想,F大。

    他走啊走,竟真的被他找着了“上海”展区,那由众多白玉兰组成的巨型白玉兰周围聚集了许多游客,他们几乎都在自拍或是要同伴帮忙拍照留影。林晌也试着调整角度,将自己与白玉兰同框。这时,旁边突然传来扑哧一笑,他以一张复杂的表情循声望去。

    “原来是闵涬啊,”林晌挤出一张阳光明媚的笑,“好巧,我们在这么大的园子里还能遇到。”闵涬听后先是一愣,然后假装没有理会他的话外之音,径直走上前笑道:“我来帮你拍吧。”

    今日的闵涬难得散下来她那瀑布一样的棕色长发。在她凑近自己的时候,林晌看见她脸上不仅擦了显白的防晒霜,还擦了点淡淡的口红。他也顺势站近了些,仔细去瞅她那微微泛红的双颊,只觉得是“人面桃花”。闵涬一抬眼儿见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脸更红了。

    “噢。你站……站那儿,对!”闵涬赶忙给他指导拍照姿势,全过程不敢看他的眼睛。闵涬问:“你……你准备好了吗?”林晌眨了眨眼,于是随着手机一声提示音后,林晌终于有了一张像样的春游照片。

    远处传来两个女生的声音:“闵涬,你咋跑这里来啦?让我俩好找。”当二人看见林晌后,她们便自觉地闭上了嘴。

    闵涬道:“你俩上来个人帮我拍张照片。”

    一个女生接过她的手机,疑惑地问:“咋拍?”

    闵涬笑吟吟地走到林晌右边道:“我可以单独和你拍一张吗?毕竟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这样的机会呢。”

    林晌想了想,犹豫地点点头。只是他们之间似乎还可以再站一个人。闵涬那位好友止不住笑:“嗯……可以近一点吗?表情可以别那么僵吗……”这些自然不是说给闵涬的,但是林晌依旧不愿改掉他的扑克脸,更别提向右挪半步了。闵涬气不打一处来,她直接走到他身边,然后一脸笑意地揽住他的右臂。那个拍照的女生笑得更张狂了:“啊对,就是这个样子。”这次换林晌脸红了。照一拍完,他便红着脸撒腿就跑。

    “切,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小屁孩,”拍照的女孩嘲讽着,又朝闵涬道,“话说你把我俩甩厕所里头,就为了来找他拍照?”

    闵涬wink了一下,俏皮地将一根食指放在唇边:“嘘,这是秘密。”

    林晌跑着跑着,觉着距离足够远了,这才松了口气。他开始怪自己早上在心里偷偷笑话莫筱可能和别人拍照,结果自己倒成了先和别人拍照的小丑。啊啊啊,丢死人了!

    他原路返回,找到莫筱时他还在打游戏。呃……他不敢打搅,只好找梁庭秋闲话。可转念一想,他现在多半正在和易阳溪过二人世界。呃……还是不要发消息了。他默默地戴上耳机听歌,他感觉他和莫筱两个人就像路上的流浪汉或是叫花子,难怪周围时不时有人投来异样的眼光。

    等莫筱终于把游戏玩吐了,二人便又踏上了闲逛之旅,当然仅限于场馆内。林晌真的有被无语住,于是叫住了面前那个走马观花的呆子,然后二话不说把他拽到了阳光下。

    “那么想去外面晒太阳浴?好吧,我勉为其难陪你走走,到时别后悔。”莫筱从腰包里拿出遮阳帽和墨镜,他瞥了眼在身后那个没有任何遮□□件的兄弟,不禁叹了口气。他把渔夫帽戴在了林晌头上,随后很潇洒地转过身,留林晌一人一脸懵懂地站在原地。

    走了两步,莫筱又笑着转过来说:“我黑一点儿没事,毕竟我本来就黑。不过,你这小白脸要是晒成黑炭了的话,秋同学怕是要来把我刀掉的。”林晌的心跳漏了一拍,赶忙追上他。走着走着,他便觉得脸越发滚烫,不知是太阳晒的,还是羞怯所致。

    二人走在樱花大道上,这条路上可以肆无忌惮地观望花海,因此有不少游客。

    林晌正在揣度那个“秋同学”究竟是谁,却被莫筱猛地用胳膊肘捅了一下。莫筱没说话,只是指着前方不远处的两个女生。林晌看去,不正是赏怡颜和秋袅袅吗?林晌正想责难他挑的好路线,却发现他指的是她俩再前面的一行大踏步的男生。

    咦?他们似乎在拍短视频。果真,待他们身后一男生停下来后,他们便一起凑过去看成品。林晌视力好,一眼便在人群中见着了葛峻岭。葛峻岭和葛峥嵘是一对双胞胎兄弟。二人虽然长相相似,但是弟弟葛峻岭明显更滑头。

    林晌第一次发现这对双胞胎是因为一场惊吓。

    那天他从一楼上来,便看见葛峻岭从教师办公室出来,二人对视一眼便略身而过。可当林晌走到自己班门口时,便又与一个面容相似的人打了个照面。林晌吓得立马抓住了葛峥嵘的手道:“我见鬼了。”随后把自己方才所见同他讲了,葛峥嵘听后哈哈大笑,向林晌解释了原因。

    林晌才得以结识二人。

    等等赏怡颜怎么会和葛峻岭出现在同一地点?林晌正迷惑,又想起闵涬和自己在场馆里相遇的巧合,于是他笃定眼前这一幕也是巧合。而莫筱的幽怨已经溢出了他的躯体,把林晌吓得往旁边躲了躲。见莫筱一脸愁容,他笑着拍了拍莫筱的背道:“别胡思乱想啦,等会儿人家还没在一起,你就先把自个儿愁死了。”

    “不甘心,不甘心。我本将心向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莫筱哭丧着脸,似乎只差一个坚实的臂膀就可以痛哭流涕了。

    林晌倦于安慰这个痴情汉子了,脑子里满是临近小学毕业的那些时光。

    那时,似乎全年级都流行写同学录。他原本没有写这玩意儿的欲望,可是他们班好些女生主动向他要纸写,他便去校门口的小卖部随便挑了一本。他见那些同学几乎都很认真地在自己的同学录上写大篇大篇的寄语,便给了秋袅袅一张。他再三强调要好好写啊,然后从秋袅袅那儿也要了一张。

    秋袅袅的同学录是以“芭比”为主题的彩色A5活页纸,他再看自己的那一摞纯色彩纸竟有些失落:“我被坑了?”

    直觉告诉他,他必须好好写,否则肖玉瑶肯定从家里冲到学校把自己痛扁一顿不可。他想了整整两天,一有空就往纸上添字,以至于留言区几乎都填满了。可当他兴高采烈地去秋袅袅那儿交换时,却看见秋袅袅在她乱作一团的桌肚里翻江倒海地找。他挂上一脸坏笑,悄悄走进四班去帮她一块儿找。二人终于在桌肚的角落找到了一张蜷成一团的同学录。

    林晌有些愠色,没好气地叫她快点写,然后阴阳怪气:“我一个男生的抽屉板都比你干净,要不等会儿去欣赏一下?”

    秋袅袅抬起自己那双清澈的褐色眸子,将它们弯成两弯新月:“噢,好。”

    她在“身份信息”每一栏填好后,反到反面开始敷衍。她想到有关自己名字的那首诗,便择出其中两句“西风袅袅秋”、“好去莫回头”。她有意断章取义,毕竟这两句还挺押韵。不想,她刚想闪亮提笔收尾,林晌便一脸诧异地问:“就……就这么点?秋袅袅,你认真的吗?”

    嗯?同学录不就是客套话的集合体吗?秋袅袅把自己的同学录搬上桌,随意地翻起来:“你瞧,他们基本上不都是一行结束的吗?”林晌接过来发现它们几乎都是歪七扭八的敷衍,和自己那些形成了鲜明对比。

    “可是念念,你瞧,”林晌把一直藏在身后的那张活页纸呈上来,“我还是很认真的在写啊。”秋袅袅接过来没有多看,便塞进了同学录。林晌的脸瞬间就气红了,质问她:“欸?你就不多看几眼啊,你不品品我写了些什么?”

    “嗯……这些东西还是留到我老了再看比较好,”秋袅袅笑嘻嘻地把自己写的塞到他手里,“好啦,别生气啦!我的寄语呢,言简意赅,可以了嘛?”“言简意赅”是当时的秋袅袅在班主任暗讽同学作文写不长时学的新词汇,她觉得自己可以用出另一番精彩。秋袅袅有意在他面前大声朗读自己的诗:“西风袅袅秋,好去莫回头。”

    林晌看着她一脸欢喜,只好接受了她的敷衍。但他不知道的是,这是她最珍重的诗,唯一一张认真思考后才有的寄语。

    想罢,林晌望向了眼前那个十六岁少女的背影,陷入了深深的想念。看着她俩和一班那群男生分道扬镳后,林晌二人也默默选择了与她们不同的路,但他始终相信他和秋袅袅会以更佳的面貌再次相逢。

    无论是在此处,还是在人生路上。

    如果人生的路是个闭环,那么何必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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