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涬错了,秋袅袅早已不再是那个怯怯的小女孩了。

    大家可能都忘记了上学期高二3班做值周班时,升旗仪式的主持人就是秋袅袅。这种事于别的人来说微不足道,但对秋袅袅来说却是破天荒的事,因为她第一次克服了怯场。她真的好开心,以至于现在心里头还是喜滋滋的。她终于在高中消去了初中时两次主持失败的失落,让自己的青春不留遗憾。

    除了她,所有人都会把这次成功视为一次与己无关的小插曲,毕竟小人物的悲欢不痛不痒。可是,能被选为班级代表走上主席台,真的是她这样的小人物此生的高光时刻。

    还有,当秋袅袅听见自己获得校级奖学金时,她第一次感受到了上天的垂怜。当她发现班中没有同学提出异议时,她第一次使用“幸福”这个词来形容自己的境遇。她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和高一时的鱼樵一样走上领奖台,肆无忌惮地接受同学们羡慕的目光与老师们的祝福。

    聚光灯与大荧幕灯光交织下的人如果是自己的话,该多好。世界上最幸福的事是全世界都为自己做一回配角,哪怕就只有一秒钟也好啊。她多么希望可以站在台上向观众席里的某人微笑挥手,默默地告诉他:看吧,我可以像你一样耀眼。

    可是她还没等到这一天,锦城市的疫情就突然加剧以至于所有人都被遣送回家。

    有一种骤然坠入谷底的感觉,就连线下的四门补课也跟着迁到了线上。秋袅袅听着听着便去书桌边的瑜伽垫上躺下。眼睛的疲劳感不仅让她全身肌肉都跟着疼,还让她头痛欲裂。网课上久了,她甚至有种命不久矣的感觉。即便可以睡将近九个小时,她还是很难在第二天满血复活。想起九年级时大半化学新课都是在网课时期讲的,中考毫不留情地刷掉了她们班好些不认真听课的同学,她便提醒自己:秋袅袅,你可得好好听哪。

    向阳的授课极其慢,当化羽中学已经着手准备第一轮复习时,向阳才刚开始讲解析几何,而概率统计更是碰都没碰到。秋袅袅开始怀疑自己两年前的选择了,如果自己去化羽中学的话,或许就少一些现在的焦虑不安了。

    无意间,她仰头看天花板时看见了一抹由光组成的鲸鱼。那条鲸鱼似在深海里遨游一般,好生自在。秋袅袅家的玻璃窗是蓝色的,对面居民楼的墙体是淡黄色的,光映到她家天花板上就成了黄绿蓝三色,再加上她不喜欢开日光灯,于是天花板就成了深海。

    “这怕不是神祗吧。”秋袅袅碎碎念着走到窗边。不过是光的反射原理:用旧了的透明文件夹上凹凸不平,阳光照在上边才有了刚才的盛景。她稍微挪了下文件夹,便再也不见那抹光了。但是,鲸鱼自带光芒,哪怕身处再幽黑的深海,它也不会惶恐。这一点被秋袅袅永远记在了心头。

    倘若自己手持火把,哪怕没有火烛也没事;只要心火不灭,就一定能找到光明。

    秋袅袅在瑜伽垫上轻松地舒展四肢。困顿之时中二病犯了,显然不算是件坏事。

    想起自己初三时会用画画来缓解焦虑,她便画起了张新成饰演的林杨。她自以为自己的手艺高超,可没想到她会把炭笔用得过猛,居然把人家画老了。她在朋友圈吐槽自己的画技。没一会儿,林晌在点赞后就来问她:“你画的这个是郝燃吗?”

    “不是,这位是张新成。”秋袅袅无法将张新成与郝燃联系在一起。

    “但真的像,不是说郝燃长得像张新成,是你画出来的人都有郝燃的影子。”

    乌啼晓也这么说。

    秋袅袅想了想,便把自己与乌啼晓的聊天记录往前拨了拨,找到郝燃的微信号,然后将他的微信加了过来。当她发现郝燃和闵涬的朋友圈都是半年可见的时间时,她的心便颤动了一下。她连忙去翻闵涬的朋友圈,当她看见闵涬每条朋友圈都有郝燃的点赞和评论时,她才知道自己是个红鼻子都没有的小丑。之前为了挑逗姐妹们,假装出来的深情可以以假乱真,但也真的可笑。更可笑的是,她的可笑被林晌尽收眼底。

    “难怪他在学校的时候不想和我说话,”秋袅袅哀叹一声又躺回瑜伽垫去了。

    ……

    秋袅袅在家过了一个凄清的生日。

    的确,因为她差点连生日蛋糕都没订到。没事,秋袅袅早就预判到下一个生日会更凄清,因为到那时自己肯定会忙于备考两门等级考科目。至少现在,她还是很开心的,因为还没有大难临头的紧迫感。

    一天又一天,在早上六七点的时候被工作人员的喇叭叫醒。

    日复一日下楼做核酸检测,她以为时间慢得彷佛都要停止了。如果不是因为老师的授课内容日日相同,秋袅袅差点就以为每天都在重复同一天。工作人员的喇叭里放着“世上只有妈妈好”的调调,她在床上如梦似醒,早就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她又梦见了过去,那是两年前的某天。

    那时候的新闻常提醒市民注意佩戴口罩、勤洗手,街上的行人也跟着渐渐少了。大家都不知道未来会是怎样,空气里无不弥漫着恐惧。

    秋袅袅走在去补课的路上,碰巧遇见了颜月。颜月笑道:“袅袅,你咋戴口罩啊?”

    “你不知道有个流行性病毒啊。”

    那时大家都不知道它是个什么玩意儿,为什么人体免疫系统在它面前不堪一击。

    颜月自信地拍着胸脯:“因为,我觉得我不会被传染到的。”

    秋袅袅淡漠地看着她,没说一句话。

    她们一路走再没继续刚才的话题。

    ……

    秋袅袅被秋妈的敲门声叫醒,然后一步步在朦胧状态下,走下楼做核酸去。

    秋袅袅和秋飒飒在队伍里玩起了掰手腕。

    “你这个老6到底能不能把手端正啊,”秋飒飒笑道。

    “你见过这么不正规的掰手腕?”秋袅袅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然后猛地发力,把秋飒飒的手腕摁向一边。

    “喂喂喂,我还没说开始呢,你这家伙!”秋飒飒说着就要挠她。

    秋袅袅往边上一躲,迎面走来一个戴口罩、蓬头发的男生。秋袅袅愣在原地,收敛起刚才的狂野,定睛去看他。

    他,不是林晌,更不是她认识的任何一个人。

    刚才真的有一秒,她意外将他看成了林晌,真的。

    我可能真的好想他。

    秋袅袅不敢和任何人说,自从被遣送回家开始,她隔三岔五就能梦见林晌。她的记忆力早已不如初中的时候,但是她还是可以想起自己曾戏谑地回答林晌,反复梦见同一个人的答案。我可能比我自以为的更喜欢他吧,秋袅袅暗暗自嘲。毕竟她已经走火入魔到可以把陌生人认成他了。

    平静的日子一直持续到6月1日。

    关老师突然在班级群里活跃起来,甚至在腾讯会议里开班会课,要求同学们重选寝室、重排座位。秋袅袅觉得多此一举,因为都不知道几时返校呢。

    在母亲刷锅洗碗的嘈杂声和关老师机关枪似的话语声中,秋袅袅漫不经心地刷着地理卷子。

    “喂喂喂,全磊,你知不知道马上就要等级考了?你能不能静下来好好做卷子啊,有没有自觉心啊。”

    屏幕对面传来关老师暴躁的声音。

    嗯?马上就要等级考了,什么马上啊?秋袅袅在秋妈的吆喝声中走到餐桌边,桌上是难得一见的肯德基。

    秋袅袅捧着手机查起了百度,当百度弹出大大的“6月18-19日”时,她差点把手机甩出去。全家都静默了,四个人围坐在桌前,以沉重的心情凝视着桌上的手机。

    “咋办?”秋袅袅愁眉苦脸地看向另外三人。

    “咋办,你问你自己干嘛去了。”

    好吧,想从这三个人口中获得慰藉简直就是妄想。

    秋袅袅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反正肯德基是不香了。

    好在秋袅袅以0.001G的网速得知了“马上就要等级考”这件事前,她早就在认真备考,否则她可能就要边哭边熬夜复习了。当她去询问自己的同学们,她才明白原来自己真的是全世界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人(,不参加的同学都知道了)。

    一周后,她拎包入住向阳。

    让她感到慰藉的是,整座学校高二、高三都在,她不是孤军奋战。

    燥热的六月,每天早晨的鼻咽拭子,中午的集体核酸检测。每天看似重复,却让秋袅袅感觉到了不一样的青春。

    为了防止疫情在学校爆发,向阳要求每两个班占一条走廊,且两个班在走廊的一头一尾,也就是说每两个班中间有两间空教室。秋袅袅她们被迫搬到了二楼,也就是如今高一3班的教室。想不到兜兜转转,又要在二楼为高二这个阶段收尾。

    秋袅袅看着高一3班的班牌发起了呆,彷佛她还是初次踏入向阳的那个爱哭包。

    倘若每天上十个小时的课,那么秋袅袅她们就有五小时的休息时间,这是单选人暂时的狂欢。秋袅袅在闲暇之余学会了一种纸飞机的新折法,应该称作折纸蝙蝠才对,就是那种可以扇动翅膀的纸蝙蝠。她不仅自己折,还带着班中剩下的几个人一起折,而后几个人在教室里把纸抛来抛去。

    当她一手拿着草稿纸,一手去捡地上的纸飞机时,无意中将那只捏着草稿纸的手摁在了某人的桌上。

    前门被打开了,学生物的同学陆陆续续地走了进来。

    秋袅袅缓缓起身,与林晌对视一眼。林晌站在她对面,神情有些吃惊。二人之间隔了一张桌子,而那张桌子正是林晌的。

    “你这是给我的吗,”林晌指着她手里的草稿纸。

    秋袅袅连忙收回还在他桌上的手:“不!……不是……”

    可她还没说完,林晌就把她的草稿纸抢了去。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那样无礼。

    林晌打开对折的草稿纸,收入眼底的是秋袅袅鬼画符似的演算。

    “都说了不是,”秋袅袅一把把那纸夺了回去,然后慌乱地跑回座位。

    林晌则悻悻地理起桌上的书,接着不慌不乱地坐回位置。

    他一整天都没再往秋袅袅的方向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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