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抒悦还踮脚蹲着,蜷成一小团,减少受风面积,让重心前倾,稍微舒缓一点酸麻。她两手抓着羊毛西装正肩的左右缝线,小臂收拢贴在胸前。衣服很宽大,要一直遮到耳朵才不至于让下摆垂地。盘发一丝不苟,于是柔软的手工人字格直接贴上后颈,酥酥地传来一些温度。

    等到温暖够了,她低下脖颈,腾出一只手点亮手机。

    差不多时间了。

    她犹豫了又犹豫。思考到底要不要为了顾恂琛心血来潮的善心放弃自己的乐子。

    用户57346945:【807房间】

    用户57346945:【有瓜,速去】

    许抒悦拿不准对方会不会来。

    如果可以,她真想和他会一会面,好好聊一聊彼此心境。哪怕她是女明星,而对方只是顾恂琛的一个粉丝,或许在某些地方会有相似的感悟。

    比如,跟他聊一聊她当初脱粉的故事。

    但,

    他来不了吧。

    邀请函是早就寄出的,做了严密的防伪保护。红毯是万人瞩目,热搜买了八百条,可是贵宾云集的内场却能做到绝对私密,是圈内目中无人的矜持高贵,也是背后资方财权的高级炫耀。

    山庄的位置僻静无人。从座驾远远地绕过湖滨走廊来到前厅门口,无数道目光就已经开始考察。

    门口礼宾经验丰富,来客从大理石阶梯拾级而上的几十秒里,他们就能根据言谈举止、神态动作、衣着打扮,区分出是不是“自己人”。

    其实也不用他们特别对待。再高明的冒充者,哪怕有着再强悍的心理素质,都会在貌似辉煌的蜃景下溃不成军。

    他混不进来的。

    许抒悦想到那人的信誓旦旦将化为泡影就觉得想笑。

    但转念自己一番精心设计很可能无人观影又顿感十分可惜。

    演员天生热爱舞台和观众,职业心理让她没办法再佯装局外人。

    她得自己去留证。

    她收起西装外套交给礼宾,若无其事地照看好脸颊旁边精心修饰的碎发,然后袅娜地穿过旋转楼梯和巨型中央瀑布吊灯。

    四层以上都是外人免入的贵宾客房,高跟鞋没入厚厚的长绒地毯,静得发不出一丝声响。

    电梯直上八层,叮的一声门打开。走廊里连绵的壁灯把墙纸烘烤成温暖的杏仁色,金粉勾勒山水花鸟纹样,移步换景,富丽非常。

    走廊里很空荡。

    一个人都没有。

    可那人的回复这样嚣张:

    用户57346945:【等着】

    发布时间是三分钟前。

    许抒悦遗憾地:

    吹牛谁不会啊。

    可惜了,她会留下一张惊天地泣鬼神的照片,惊艳那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偷全家一百年,然后夺回属于她的一切。

    不过话说回来。

    顾恂琛人呢?

    入户门上挂桔梗月桂花环,浓绿叶片静谧伸展,拥着墨漆底烫金字牌。

    她已经走到了807门口,而顾恂琛不在这里。

    她把侧脸贴上厚重的木门,微凉的温度爬上耳廓。

    难道敲门进去了?

    冯盼盼真让他进?

    他们俩在聊什么?

    她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太不光明正大。

    但她现在顾不了那么多。

    如果顾恂琛真的敲门进去了,意味着他们的关系……

    她喉咙动了动,眼里的愉悦沉了几分。

    不对,

    这意味着她终于拿捏到顾恂琛的花边,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告诉他那位粉丝:他私下浪得很,别追了,放手吧。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跳得这样快,睫毛抖动得像疾风骤雨里奋力依住枝条的一羽鸟、一片蝶。

    人人都为冯盼盼可惜。听闻她出道即巅峰的那部作品伤了她的心,证据是她从此婉拒一切苦情女主角剧本。

    但,

    顾恂琛演完那部戏之后同样沉寂了好几年。如果说是伤心难释,也能讲得通。剧组爱情短暂绚烂,他是入戏那么深的人。

    也许不是他入戏太深。

    她怅惘地把左肘弯完全贴拢在门上,想让滚烫的温度下降一些。香槟柔顺甜美,此刻酒精在血管里突突跳动。

    身后有人走拢。

    她已无力动弹。

    就当她是喝醉了酒,走错了门,反正这里没有顾恂琛,顾恂琛不在外面。她只有她自己。

    伴着走廊洁净干燥的空气流动挤压过来,一道沉沉的嗓音响起,混沌恢复清明:

    “许老师连自己的墙角都要偷听?”

    许抒悦心脏一揪,后颈刺起细密的鸡皮疙瘩,小腿血管里流的似乎不是血,而是酥软沙甜的番茄汁,滚烫地在肌肤底下淌过。

    她险些站不稳。

    但千把块一节的礼仪课没有白上。许抒悦很快整理好仪态,端方地站好,投以矜持优雅的笑容:

    “顾老师走得不太快。”

    外套脱了。他穿灰色针织毛线背心,搭配深蓝丝绸衬衣,柔软和流畅并济比之挺括的西装更私密一些,隐约可见身材轮廓。

    他走拢。步幅均匀,标准的大腿发力,上身挺拔,而两腿前后交叠,始终是笔直的。腰带繁复而不沉闷,收束修饰出忽隐忽现的腰线。

    许抒悦眉目不自觉地一低。

    现在不是觉得他腰瘦腿直的时候。

    他的声音危险地靠近,而她要很努力才能让高跟鞋底牢牢扒住地毯。

    “肚子不疼了?”

    “疼。”许抒悦被他看得发毛,谎话像条件反射一样弹射出来自卫。

    她不自觉拖长尾音,顿觉太过暧昧,像撒娇。

    立马换了问责的态度:

    “左等右等你还没来,我猜你遇到什么问题所以……”

    先甩锅再说。

    然而他根本不接。

    “为什么不进去?”

    “没带房卡。”一个谎需要无数个谎来圆。

    “我帮你打电话给前台。”

    “不用不用不用,我助理在里面。”许抒悦把自己的嘴唇咬到泛红。以前没发现他有那么无微不至。

    “哦。”他恍然大悟一般。

    “没力气敲门?”

    她越来越觉得他是故意的。

    “我……你先下楼……”

    “我不急。我看着你进去。”

    ……

    他一边说,一边佐证一样,单手插进平整的裤兜,立在一边,兴味盎然地等她表演。

    “许老师被人跟踪了都不知道,很难让人放心。”

    顾恂琛话题一转,许抒悦感觉他的注视具象化成一双手,即将缚上她脆弱的脖颈。

    他是在阴阳怪气,还是在阴阳怪气?

    等等,谁,在跟踪谁?

    “你跟踪我?”

    她最擅长倒打一耙。

    规矩都懂的——他不问,她不说,他一问,她惊讶。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

    因为身高差距,许抒悦仰着脸盯他,不愿意输了气势。

    经过一天的疲惫,她晚间的妆容脱了又补,看起来更隆重一些。眼窝和面颊是微微下凹的,而化妆师刻意强调了颧部和下颌,比之日常的圆钝柔和,更显张力和攻击力。

    一袭敬酒用的黑色鱼尾曳地礼服,华贵高调,和其他人天然拉开淡漠的距离。

    在妆造的庇护下,她本就不小的胆子更不知道收敛。

    复古棕红的唇角轻轻勾起,眨眼间,抬眸的眼神改变了情绪。她的上目线柔婉,自下而上望向他,拖着慵懒的气音,小猫爪子一样,抓挠听者的耳朵。

    “顾老师是想进去坐坐?”

    他一贯以来的谨慎,他赖以生存的警惕,没可能今天同时出走。

    但他确实说:

    “如果你邀请的话。”

    他一只手掌按在门上,居高临下地把她拢在阴影里。她能看见睫毛的影子被顶光拉得很长。

    许抒悦退无可退,后背触到入户花环,植物的柔软微凉爬上蝴蝶骨。

    她垂下眼眸,不想泄露眼里的惊慌。她直觉顾恂琛今天很不一样。

    是因为见到了冯盼盼吗。

    她无端这样想。

    那毕竟是他抱憾的前任。

    要不然她摊牌好了,告诉他她纯粹是为了搞他看他在前任面前丢脸。

    反正她平时就这样。

    “我最近遇到一个人,口口声声说讨厌我。但是不管我走到哪,他的眼睛总是盯着我,处处跟我过不去。”

    “是吗?”许抒悦话到嘴边,却不敢说,装出一副关切的样子。

    大哥,我出道三个月就有辱追兼私生饭了。

    “你不觉得这个人听起来很熟悉?”顾恂琛脸俯得更低,迫近她。

    心跳得太快了。好像有什么东西快要在胸腔里炸开了。

    她模模糊糊回答:“什么?”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顾恂琛的声音并不重,经过胸腔和空气两道共鸣,擦过她耳朵时轻飘柔软。

    但她仍然被震得不轻。

    他是他。

    他是他。

    随着真相大门为她打开,身后那扇门也确确实实在她背后打开了。

    许抒悦倚靠的东西一空,她本就被顾恂琛的问题弄得慌乱得很。她肩膀向后倒去,情急之下抓住了唯一可以支撑的东西。而对方不知道是不是害怕被她带倒,用了两倍的力气将她往相反的方向拽。

    顾恂琛戴的哪个品牌的胸针?

    硌得她锁骨疼。

    冯盼盼晚上没吃饱,在等助理送晚餐上来。独居的女明星最害怕有人擅闯,于是她很警觉地上了门链,只一手扶墙,一手把门悄悄推开十公分。

    她漂亮的眸子在看到眼前光景时由亮转暗,又由暗陷入十足的迷茫:

    “什么事?”冯盼盼幽幽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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