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胆小鬼,又是撒谎精。”

    顾恂琛两臂交叠在桌上,看进她的眼睛:

    “到底是胆小鬼,还是撒谎精?”

    “再加一个小气鬼。”

    他记仇到现在。

    “许小姐,我要提醒你一句,你现在还吃着我的饭。”

    许抒悦砰的一下把碗筷放在桌子上,瞪他。

    顾恂琛以为她真的赌气不吃了,开始后悔自己的话会不会有点太重。

    她好不容易多吃几口饭。

    但是没等他给自己找补,许抒悦一只腿跪坐上椅子,把上身垫高,小狗护食一样把桌面上远处的几道菜全揽到自己面前。

    “现在下毒已经来不及了。”

    顾恂琛觉得好笑。她好像还没喝就醉了:

    “想喝酒,然后呢?”

    “再泡个澡。”

    “最近的医院20分钟车程。”

    她不依不饶:

    “不喝酒我睡不着。”

    “刚才在我车上睡得挺香,还流口水。”

    许抒悦把头发抓乱:

    “那不是口水!”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在陌生人的车上睡觉,更不会在陌生人家里喝酒。”

    “你的经纪人没有给你做安全教育?”

    许抒悦笑了笑:

    “我经纪人要是知道我在你家,肯定要发疯。”

    她拖着调子:

    “顾恂琛,我想喝酒。”

    “我睡前习惯喝一杯热红酒。”

    是不是习惯还真假不明,但她已经坚持说了三遍。

    客人来家里求了三遍还不满足,这不是顾恂琛的待客之道——

    他走到厨房,取围裙:

    “就一杯。”

    许抒悦坐不住,后脚跟进开放式厨房,踮脚越过他的手臂看锅:

    “顾恂琛,你就这样煮啊?”

    顾恂琛以为她对意大利世家名庄窖藏二十年的桑娇维塞有什么不满,就拉开酒柜让她自己选一瓶。

    回头看,她半个身子钻进了红木储藏柜:

    “没有冰糖吗?水果呢?”

    顾恂琛接过她手中的蓝莓盒子,不经意地触碰,冰柜寒凉的温度爬上他的指节。

    没得到允许碰凉水和刀,许抒悦远程指挥他把蓝莓和草莓洗净切块,没有冰糖,片好的苹果只能混合不知名的草料——

    她从冰箱一角找到的,闻了闻,趁顾恂琛不注意,偷偷从背后伸到他鼻子下面。

    他很冷静地一手护住沸腾的锅,一手虚揽她短上衣衣摆掀起遮不住的腰,怕她亢奋过头栽进锅里去:

    “迷迭香。”

    “装饰还行,味道一般。”

    红酒在锅里滚涌,本身的味道渐渐变得甜腻,许抒悦深深吸了一口空气里的馥郁香气。

    顾恂琛虎口捏着冰川杯不规整的曲面,端到许抒悦面前,她伸手,第一下没够着。

    他一字一句,很认真,警告小孩子一样:

    “下一次,在陌生人家,绝对不能……”

    许抒悦嘟哝:

    “你又不是陌生人。”

    水果柔和了酒精的刺激味道,喝第一口时她甚至没有尝出红酒的浓烈,舌尖被丝绸般的柔雾包裹。

    离开了剧组,她和顾恂琛的关系就只剩下盛典宴会上的点头之交。如果出了宣传期,他们理应是要避嫌的。

    “顾恂琛。”

    她那么自然地喊他全名,而不是从前那样客气疏离。在含情和不含情的中间,音色微微凉,很好听。

    “你今晚临时赶过来,有没有一点点是为了我?”

    他垂脸,欲言又止。

    瞳女士的病是消化不良的老毛病,化毛膏和草都没有用,吃得急就容易吐。猫是很能忍痛的,瞳女士比猫更能忍痛。等到她总算忍不住发出哀鸣,已经为时太晚。

    瞳女士两岁半了,如果换算成人的年龄,她刚刚从青少年走向沉稳的中年,不知道是不是他没有锻炼她的缘故。她自小体弱,喜静怕人,他就一直纵着她。

    能一直保持热衷独处的秉性,是莫大的幸福。

    许抒悦不一样。

    或许她也一样。

    他承认,看见她拨来电话的一瞬,心跳有暂时的休止。

    她也在戏里哭。

    上下戏文毫不衔接的情况下,她对着一张空景也能哭得肝肠寸断。

    电话那端压抑的啜泣抓挠着他的胸腔。就像揉皱一张纸,拨乱一片湖,摊开有外力展平,有时间和风,也无法完全消抹。

    她和瞳女士,瞳女士和她,一时间他分不清楚是谁给他带来更深的触动。

    “那,以后在除了我之外的地方……”

    “在除了谁的地方?”

    话赶话,两个人都默了一瞬。

    “瞳瞳消化道不好是基因的问题,她半岁就开始每个月吃药。”

    “吃到什么时候?”

    “一直吃下去。”

    许抒悦又喝了一口。杯中的热度退去了一点,丝绒般的酒液落入温暖的胃里。醉意暗涌。她一只手支着额角,眉目很低。

    “所以你不用自责。”

    “没关系,我也是老毛病。”

    “虽然说进组很苦很累,每天都很饿,但是好像也只有在组里才是真的开心。”

    角色是她灵魂的延伸,短短二十多年的生命里,她跟着不同的角色去往不同的世界。辛酸苦辣的,甜蜜动人的,一一体验过,生活的丰盈和充沛的情感一起到来,有时候她觉得只有在戏里才是真正地活过。

    从一场戏到另一场戏之间她不会有戒断。人人都说她出戏快,是天生的演员。但她只是将碎片融合成完整的经历,谁也不如她在这长久的梦境里陷得更深。在剧组之间辗转,出组又进组,进组又出组,她将自己转成陀螺,仿佛只有将停工期尽可能缩短,她才能从无边的焦虑压抑中醒过来。

    也许在剧组奔忙的她才是她自己,其他时候的她才是一个一个破碎的梦境。

    她想着想着,两手从杯子上拿下来,捂住发烫的眼睛,然后是滚烫的额头和脸颊。

    半杯热红酒,再加上长久缺少睡眠的身体,汹涌的热意漫灌,直冲大脑。

    “还好吗?”

    许抒悦的头发被她自己撩乱,语气由酒精浸泡过,绵绵地,漂浮地:

    “我也是老毛病了,不在组里的时候就容易焦虑。”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麻痹了她的大脑,顾恂琛今晚的声音格外温柔。

    “你工作狂啊。”

    “就是会觉得工作起来才不会钻牛角尖想一些没有答案的问题啊。人生最重要的体验和感受,我已经比大部分人多得多了,根本没必要分虚的实的。”

    许抒悦仰脸:

    “顾恂琛,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啊。”

    “别人说你什么,我是不信的。你胆子那么小,拍戏的时候连越界的动作都没有一个。说你勾搭女明星,那你没道理只不勾搭我吧。”

    顾恂琛避开她直勾勾的眼神。

    她酒量真的很差。

    酒品和酒量一样差。

    “给你一个机会,你敢吗?”

    她的气息很危险地靠近。

    她小腿覆着一层光亮的丝袜,线条修长平直,原本应该是要搭靴子的。现在她赤脚穿着居家的柔软棉拖,温柔有余,丝毫不减。

    他甚至不敢抬眼看她。

    毫无征兆地,她从后揽住他的肩颈。

    温热的触觉贴着他脉搏的跳动。

    她贴在他后背上,全身柔软的力气毫无保留地挂上来,小臂往前,交叠在他胸口,指尖碰到心脏起伏最剧烈的地方,一下一下,和着节奏。

    隔着衬衫,她能感受到他的体温正一秒一秒地攀升。

    她如烟的长发完全散下来,拥着抱着他。

    凑到耳边,她唇齿间若有似无的笑意:

    “胆小鬼。”

    她无趣地站直,背着他走开,去捞桌上的酒杯。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是众人口中的那个样子。

    她很快就不再这么想了。

    下一秒,她手腕被捉住,四肢软得不像话,任由他把她抱住在腿上。

    现在轮到她心神不宁了。

    她的一对小臂贴合他锁骨的走向,距离太近,近得只能看见他饱满柔润的唇珠。

    他的气息她的气息,危险地缠绕起来。

    该死。

    她开始为那个仓促的初吻感到懊悔了。

    她完全坐在他的腿上,他绷紧的肌肉触感很结实。

    许抒悦在心里暗暗读秒。

    数到十,就亲他。

    然而他像拎小羊一样把她拎起来:

    “不许再喝了。”

    许抒悦眼眶一热,控制不住的眼泪蹭湿了他的衣襟。

    怕别人跟踪她,所以每天跟着熬大夜。

    甚至怕别人因为他的原因伤害她,故意推掉风口浪尖的绝佳资源……

    在清桥比人还高的草木田野里,在连绵不绝的雨水里。他担心她有事,在台风来临的前夕徒步找了她一个晚上。

    那你自己怎么不注意啊?

    被玩得团团转也不知道

    “被谁?”

    有一个不可能的猜想在顾恂琛脑海中升起。

    她明明否认过。

    也有无数的证据把她排除在外。

    她是讨厌他的。

    他不用担心许抒悦喝完酒真的会去泡澡了。因为她已经靠在他肩上,传来均匀深沉的呼吸,睡得很香。

    也许她真的没有骗他。热红酒助眠,在受焦虑影响辗转反侧的晚上,她一杯一杯地灌醉自己。

    她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就放在唾手可得的地方。

    绅士刻在骨子里的教养和优雅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诱惑。

    但他确实,第一次产生了要看她手机这样不体面的想法。

    答案就在这里了。而且只需要不大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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