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厌
当西斜的日光从窗帘缝隙投进最后一抹余晖，许抒悦从梦中惊醒。
她花了好一阵才想起自己是在顾恂琛的房子里。
空调的温度很适宜。一套崭新的换洗衣服摆在床头。纯棉质地，花色很浅淡，应该是顾恂琛叫阿姨挑的。
许抒悦蒙在牛奶绒四件套里面又伸展翻动了一会儿，才起床洗澡。
好舒服的一觉。
她想不起来昨天醉酒之后的事情了。
庆幸的是，浴缸不在阳台上。
看来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楼下很静。许抒悦顺着大理石台阶往下走，脚步踩得很轻。
顾恂琛大概是出门了。
他最好是。
她祈祷了无数遍不要碰面不要碰面。碰面不得尴尬死。
酒后发疯这样的事情，要是被他捏在手里当把柄，她以后的快乐就再也没有了。
只要她能顺利穿上鞋溜走，昨天的事情都能一笔勾销了。大不了就咬死不认。
下定决心之后，她顺着别墅的旋转楼梯猫手猫脚往下走。拖鞋拿在手里，免得和地面碰撞出声音。
在即将下到一楼的时候，许抒悦微微屈膝弯腰，把两边长直的黑发都撩起到耳后，想提前打探情况，规划完整的逃跑路线。
视线越过餐桌上描金粉瓷花瓶中烂漫的白色郁金香，正好和坐在桌边的男人相对。
他穿一件缎面白衬衣，下摆扎着，薄背窄腰。半侧着的脸很瘦，棱角线条连着喉结的微凸，清晰流畅。
许抒悦脚背和小腿都绷紧了，她挺直了背脊，端庄地用手顺一顺长发，假装无事发生：
“早。”
他点点头，纠正她：
“晚上好。”
都已经晚上了啊。
许抒悦突然想起什么。
摸衣兜，没有找到手机。
她的手机可以丢在任何地方，但是绝不能丢在顾恂琛家。
否则她就完蛋了。
她转身上楼。
没跑两步，顾恂琛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找这个？”
他三根手指把她的手机托起来：
“昨晚没电了，给你放在楼下充电。”
许抒悦脚步停在原地，没有第一时间过去取。
她在犹豫。
他语气听不出什么。
如果当面问他有没有看到什么，那也太失礼了。
她只好祈祷他是一个真正的绅士。
顾恂琛看她发呆，晃了晃手机，用拇指点亮屏幕：
“需要双手奉上吗？”
许抒悦定定心神，走过去。
就在她手指触到屏幕的一瞬，顾恂琛把手收了回去。
她懵然抬起眼，和他对上。
顾恂琛伸手拉开椅子，邀请她坐下：
“不问问我有没有看到什么？”
许抒悦克制地垂着眼不看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
“顾老师不是那种人呢。”
顾恂琛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两个字：少来。
“有个电话。”
还好，不是看到她的微博小号。
许抒悦的心放回肚子里，开始研究桌子上的晚餐。
“谁打来的啊？”
她随口问道：
“我经纪人吗？”
“你爸爸。”
许抒悦从椅子上弹起来：
“什么？”
她反复确认：
“你接了？”
“我接了。”
“我跟他说，你喝了酒，闹到天亮，现在睡下了。”
许抒悦盯他盯出两个窟窿：
“他怎么说？”
顾恂琛唇边勾起浅浅的弧度：
“现在知道害怕了。”
他把手机平放在桌面上，推到许抒悦面前。
通话记录干干净净。
根本没有来自爸爸的电话。
许抒悦偏头，眉头蹙起。
她也有被他整的一天。
顾恂琛正色道：
“如果有什么事是不敢告诉父母的，那这件事就不能做。”
他心里浮起很奇怪的感觉。
比起她自己的安全，她似乎更担心自己的手机。
要怎样的安全感，才能养出她这样的个性？
“比如呢？”
许抒悦已经确信自己的小号还是安全的。她松弛地交叠双臂，趴在桌上，眼神自下而上，等他的回答。
顾恂琛喉结动了动。
比如，
昨天晚上撩完就睡着的时候她倒是坦荡松快。
他说不出口。
许抒悦好像听到他的心声，她往前探探：
“你好像很遗憾？”
——
勿以恶小而为之45678：【打卡哥哥的床PS真的很好睡】
顾恂琛在这边回复她：下次再来
许抒悦反复看了几遍。
确定这条是顾恂琛回复的无疑。
她直觉顾恂琛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以前从来不会顺着她口嗨。
但她很快想通了。
他果然就好这一口。
不需要装的时候，他浪荡得很。
另一边，顾恂琛在他的公开账号发布了营业微博。
正儿八经的一篇宣传长文。
许抒悦一边看一边想象他编辑这两条内容时分裂的情绪。
心里装着事，许抒悦匆匆扫过。忽然被某几个异样的字符吸引了注意。
在文案的最下方，有一个小狗emoji。
再仔细一看，emoji上方两行同样的位置，分别是“我”和“是”。
我……是……
她缩在角落里，脸在衣服领口处埋得很深，忍住不让自己的快乐太大声。
有人从背后拍她：
“姐，怎么了？”
许抒悦用咳嗽掩饰：
“没事。”
“马上前采就到咱们了，茗姐让你看看采访稿熟悉一下。”
许抒悦手里捏着台本，远远地朝布景中间看去。
来之前也没说有顾恂琛啊。
上次和方茗对嘉宾流程的时候根本没有提到有他。
许抒悦记得他很少在真人秀露面。
“听说这是顾老师第一个户外真人秀。是怎么想到来参加我们节目的呢？”
公司为顾恂琛做的准备很充分。他们提前要了采访问题并写好了万无一失的答案，他只需要照着读。
他思考片刻，语速不急也不缓：
“我本人很喜欢节目里丈量的概念。我认为主题词的意思是，用渺小的脚步丈量广袤的土地，用有限的生命丈量无限的时间长河，是一个以小见大、见微知著的过程。”
采访人笑了笑：
“这个我们已经知道了，那么有没有更有趣的故事可以分享呢？”
她解释说，导演希望谈论加入节目契机的时候，能多一点真实生动的故事。
顾恂琛能来，是绝对的出乎意料。导演组从最初筹备节目开始，一直磨到最后一刻。
两天前，顾恂琛从北市的总部匆忙赶回清桥，所有人都以为他档期调不开，没有机会了，没想到隔天就收到了意外之喜。
既然是意外之喜，就一定要把每一寸的利用价值都发挥到最大。
要剪辑出效果，重要的是反差。
他平时有多不苟言笑，镜头里就要他多说多笑。
他平时有多冷漠疏离，镜头里就要他多黏人亲近。
他平时跟谁关系最不好，镜头里就要让他跟她关系最好。
导演的话虽然很艺术很抽象。
但采访主持人还是抱怨：“这太明显了，人家团队不会乐意的。而且，毕竟许老师就在组里呢。”
她站得很远，一看就是不想沾边。
两个人不对付，圈内人都知道。
他们闹掰，谁都不肯接锦麟的本子，导致一众咖位稍次的演员纷纷争抢，最后甚至导致剧组停工延期，等他们的档期——或者说是等他们的回心转意——业内都在吃瓜。
采访人的措辞很小心：“这一次的旅行有没有最期待和哪位老师同行？请说出理由。”
顾恂琛的经纪人舒逸在旁边冷眼瞧着，心里在读秒。他们多年培养的默契——顾恂琛沉默超过45秒，他就喊停。
现在已经超过了三十秒。
舒逸心里着急。
这个问题很好答啊。
“没关系的顾老师您随便说说就行了。”
采访人真的很想问出点东西：
“或者说最不想和哪位老师……”
“许抒悦。”
采访人一下子没接住他的回答。她沉浸在“天哪听听我都问出了什么绝世大瓜”的震惊中。
不只是她，因为顾恂琛口中不轻不重、不带任何感情的这三个字，整个场地里静了好几秒。
许抒悦正埋头读台本，隐约听见有人喊她，从精神世界抽离，朝声音方向投去错愕的眼光。
一边是明亮洁净的采访区，他西装工整雅重，另一边是昏芒杂乱的备采区，她的蝴蝶结私服披在高定吊带礼服的外面。
两两相望，目光不经意碰撞。
一个貌似是漫不经心，一个是真的圆钝憨直。
当今内娱的男女颜巅都在这里了。
摄影师的耳麦里收到导演的指示：
“发什么呆啊，这个绝美镜头要是没抓住，后面拍摄不用跟了。”
短暂的相视之后，顾恂琛重新回到采访状态。
采访人握话筒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她其实应该多问一句，到底是最期待，还是最不期待。但她似乎不用问了：
“有没有什么话想要对许老师说？”
顾恂琛想起许抒悦在他怀里睡着的那一晚，不让松手，更不让放下，紧紧搂着他脖子和腰背，粘得像块桂花糖。梦中呓语不断，哼哼唧唧地不知道说了多少遍讨厌他。明明说的是讨厌，语气却缠缠绵绵，软得不像话。
她喝醉之后和平时的样子很不一样。平时张牙舞爪的跋扈样子一下换了个方向，转为虚张声势的可爱。
他薄白的眼皮下撩，眼尾淡淡下行，蓄意克制眼底的笑意。
“想问许老师，对我的讨厌是会多一点，还是少一点。”
她花了好一阵才想起自己是在顾恂琛的房子里。
空调的温度很适宜。一套崭新的换洗衣服摆在床头。纯棉质地，花色很浅淡，应该是顾恂琛叫阿姨挑的。
许抒悦蒙在牛奶绒四件套里面又伸展翻动了一会儿，才起床洗澡。
好舒服的一觉。
她想不起来昨天醉酒之后的事情了。
庆幸的是，浴缸不在阳台上。
看来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楼下很静。许抒悦顺着大理石台阶往下走，脚步踩得很轻。
顾恂琛大概是出门了。
他最好是。
她祈祷了无数遍不要碰面不要碰面。碰面不得尴尬死。
酒后发疯这样的事情，要是被他捏在手里当把柄，她以后的快乐就再也没有了。
只要她能顺利穿上鞋溜走，昨天的事情都能一笔勾销了。大不了就咬死不认。
下定决心之后，她顺着别墅的旋转楼梯猫手猫脚往下走。拖鞋拿在手里，免得和地面碰撞出声音。
在即将下到一楼的时候，许抒悦微微屈膝弯腰，把两边长直的黑发都撩起到耳后，想提前打探情况，规划完整的逃跑路线。
视线越过餐桌上描金粉瓷花瓶中烂漫的白色郁金香，正好和坐在桌边的男人相对。
他穿一件缎面白衬衣，下摆扎着，薄背窄腰。半侧着的脸很瘦，棱角线条连着喉结的微凸，清晰流畅。
许抒悦脚背和小腿都绷紧了，她挺直了背脊，端庄地用手顺一顺长发，假装无事发生：
“早。”
他点点头，纠正她：
“晚上好。”
都已经晚上了啊。
许抒悦突然想起什么。
摸衣兜，没有找到手机。
她的手机可以丢在任何地方，但是绝不能丢在顾恂琛家。
否则她就完蛋了。
她转身上楼。
没跑两步，顾恂琛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找这个？”
他三根手指把她的手机托起来：
“昨晚没电了，给你放在楼下充电。”
许抒悦脚步停在原地，没有第一时间过去取。
她在犹豫。
他语气听不出什么。
如果当面问他有没有看到什么，那也太失礼了。
她只好祈祷他是一个真正的绅士。
顾恂琛看她发呆，晃了晃手机，用拇指点亮屏幕：
“需要双手奉上吗？”
许抒悦定定心神，走过去。
就在她手指触到屏幕的一瞬，顾恂琛把手收了回去。
她懵然抬起眼，和他对上。
顾恂琛伸手拉开椅子，邀请她坐下：
“不问问我有没有看到什么？”
许抒悦克制地垂着眼不看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
“顾老师不是那种人呢。”
顾恂琛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两个字：少来。
“有个电话。”
还好，不是看到她的微博小号。
许抒悦的心放回肚子里，开始研究桌子上的晚餐。
“谁打来的啊？”
她随口问道：
“我经纪人吗？”
“你爸爸。”
许抒悦从椅子上弹起来：
“什么？”
她反复确认：
“你接了？”
“我接了。”
“我跟他说，你喝了酒，闹到天亮，现在睡下了。”
许抒悦盯他盯出两个窟窿：
“他怎么说？”
顾恂琛唇边勾起浅浅的弧度：
“现在知道害怕了。”
他把手机平放在桌面上，推到许抒悦面前。
通话记录干干净净。
根本没有来自爸爸的电话。
许抒悦偏头，眉头蹙起。
她也有被他整的一天。
顾恂琛正色道：
“如果有什么事是不敢告诉父母的，那这件事就不能做。”
他心里浮起很奇怪的感觉。
比起她自己的安全，她似乎更担心自己的手机。
要怎样的安全感，才能养出她这样的个性？
“比如呢？”
许抒悦已经确信自己的小号还是安全的。她松弛地交叠双臂，趴在桌上，眼神自下而上，等他的回答。
顾恂琛喉结动了动。
比如，
昨天晚上撩完就睡着的时候她倒是坦荡松快。
他说不出口。
许抒悦好像听到他的心声，她往前探探：
“你好像很遗憾？”
——
勿以恶小而为之45678：【打卡哥哥的床PS真的很好睡】
顾恂琛在这边回复她：下次再来
许抒悦反复看了几遍。
确定这条是顾恂琛回复的无疑。
她直觉顾恂琛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以前从来不会顺着她口嗨。
但她很快想通了。
他果然就好这一口。
不需要装的时候，他浪荡得很。
另一边，顾恂琛在他的公开账号发布了营业微博。
正儿八经的一篇宣传长文。
许抒悦一边看一边想象他编辑这两条内容时分裂的情绪。
心里装着事，许抒悦匆匆扫过。忽然被某几个异样的字符吸引了注意。
在文案的最下方，有一个小狗emoji。
再仔细一看，emoji上方两行同样的位置，分别是“我”和“是”。
我……是……
她缩在角落里，脸在衣服领口处埋得很深，忍住不让自己的快乐太大声。
有人从背后拍她：
“姐，怎么了？”
许抒悦用咳嗽掩饰：
“没事。”
“马上前采就到咱们了，茗姐让你看看采访稿熟悉一下。”
许抒悦手里捏着台本，远远地朝布景中间看去。
来之前也没说有顾恂琛啊。
上次和方茗对嘉宾流程的时候根本没有提到有他。
许抒悦记得他很少在真人秀露面。
“听说这是顾老师第一个户外真人秀。是怎么想到来参加我们节目的呢？”
公司为顾恂琛做的准备很充分。他们提前要了采访问题并写好了万无一失的答案，他只需要照着读。
他思考片刻，语速不急也不缓：
“我本人很喜欢节目里丈量的概念。我认为主题词的意思是，用渺小的脚步丈量广袤的土地，用有限的生命丈量无限的时间长河，是一个以小见大、见微知著的过程。”
采访人笑了笑：
“这个我们已经知道了，那么有没有更有趣的故事可以分享呢？”
她解释说，导演希望谈论加入节目契机的时候，能多一点真实生动的故事。
顾恂琛能来，是绝对的出乎意料。导演组从最初筹备节目开始，一直磨到最后一刻。
两天前，顾恂琛从北市的总部匆忙赶回清桥，所有人都以为他档期调不开，没有机会了，没想到隔天就收到了意外之喜。
既然是意外之喜，就一定要把每一寸的利用价值都发挥到最大。
要剪辑出效果，重要的是反差。
他平时有多不苟言笑，镜头里就要他多说多笑。
他平时有多冷漠疏离，镜头里就要他多黏人亲近。
他平时跟谁关系最不好，镜头里就要让他跟她关系最好。
导演的话虽然很艺术很抽象。
但采访主持人还是抱怨：“这太明显了，人家团队不会乐意的。而且，毕竟许老师就在组里呢。”
她站得很远，一看就是不想沾边。
两个人不对付，圈内人都知道。
他们闹掰，谁都不肯接锦麟的本子，导致一众咖位稍次的演员纷纷争抢，最后甚至导致剧组停工延期，等他们的档期——或者说是等他们的回心转意——业内都在吃瓜。
采访人的措辞很小心：“这一次的旅行有没有最期待和哪位老师同行？请说出理由。”
顾恂琛的经纪人舒逸在旁边冷眼瞧着，心里在读秒。他们多年培养的默契——顾恂琛沉默超过45秒，他就喊停。
现在已经超过了三十秒。
舒逸心里着急。
这个问题很好答啊。
“没关系的顾老师您随便说说就行了。”
采访人真的很想问出点东西：
“或者说最不想和哪位老师……”
“许抒悦。”
采访人一下子没接住他的回答。她沉浸在“天哪听听我都问出了什么绝世大瓜”的震惊中。
不只是她，因为顾恂琛口中不轻不重、不带任何感情的这三个字，整个场地里静了好几秒。
许抒悦正埋头读台本，隐约听见有人喊她，从精神世界抽离，朝声音方向投去错愕的眼光。
一边是明亮洁净的采访区，他西装工整雅重，另一边是昏芒杂乱的备采区，她的蝴蝶结私服披在高定吊带礼服的外面。
两两相望，目光不经意碰撞。
一个貌似是漫不经心，一个是真的圆钝憨直。
当今内娱的男女颜巅都在这里了。
摄影师的耳麦里收到导演的指示：
“发什么呆啊，这个绝美镜头要是没抓住，后面拍摄不用跟了。”
短暂的相视之后，顾恂琛重新回到采访状态。
采访人握话筒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她其实应该多问一句，到底是最期待，还是最不期待。但她似乎不用问了：
“有没有什么话想要对许老师说？”
顾恂琛想起许抒悦在他怀里睡着的那一晚，不让松手，更不让放下，紧紧搂着他脖子和腰背，粘得像块桂花糖。梦中呓语不断，哼哼唧唧地不知道说了多少遍讨厌他。明明说的是讨厌，语气却缠缠绵绵，软得不像话。
她喝醉之后和平时的样子很不一样。平时张牙舞爪的跋扈样子一下换了个方向，转为虚张声势的可爱。
他薄白的眼皮下撩，眼尾淡淡下行，蓄意克制眼底的笑意。
“想问许老师，对我的讨厌是会多一点，还是少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