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工第一场戏。

    许抒悦顾恂琛不是头一回演对手戏,不需要刻意清场。只是因为大部分人都还因为大雪回不来剧组,场地内空荡荡,很安静。

    许抒悦裹着羽绒服,上场之后要脱掉,只穿一件单薄的吊带裙。

    保温杯里装的是冰块,因为要模拟室内拍摄,开口讲台词之前需要把冰块含在嘴里,防止喷出的白汽暴露现在的气温。

    幸好这一段台词不多。

    “咱们这一段只拍一遍啊,恂琛你抱着抒悦,抱紧。”

    不用导演多说,顾恂琛下意识将手臂贴住她纤薄的后背,抚上她的一对蝴蝶骨。

    顾恂琛上身赤/裸,她的手掌抵在他热得发烫的小腹,腹肌线条走向清晰明显,没有一丝多余的肌肉。

    皮肤接触的地方滚烫地灼烧起来。

    下一秒,他侧过脸,拇指和食指将她脸侧垂落的黑发抚到耳后,然后低低地贴近她,注视她细密发抖着的睫毛。

    一双湿漉漉的小鹿眼,望着他的时候脆弱又清澈。

    他双唇覆上她的,像两片湿润的羽毛。

    脑中闪过很多个他很想吻她的画面。

    在他怀里看星星的她,酒醉故意撩人的她,穿一件真丝睡衣的她,红着眼眶在风雨里的她,隔着一扇窗看雪的她,精致脆弱得像关在水晶球里的洋娃娃。

    一步一步,欲进还退。

    是不是只有在戏里他才能这样吻她。

    他终于可以这样吻她。

    许抒悦按在他腹肌上的手掌逐渐捏成拳,抵挡不住他欺身压下,一步步侵占她的唇齿。

    和夏天的时候不同,这应该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但他们吻得极尽缠绵,暧昧拉扯,不失浓烈。

    男女主角分别后再度相遇,彼此都在试探对方的心意。女主角刚下北上的火车,从热烈的南方城市孤身一人来到男主角在的霜雪结冰的北方。

    她带着一腔孤勇,一步也不退。

    “咔——”

    许抒悦眼前有点晕,从温热的气息中暂离,想着怎么只拍一遍呢。

    顾恂琛仍然搂着她,她也没有像以前一样挣扎逃开,而是依着他的胸口发愣。过了好几秒,等到昭昭跑过来把羽绒服给许抒悦披上,顾恂琛才意犹未尽地松开她。

    天气冷,导演这边的工作组燃着一堆篝火,毕毕剥剥的火苗映得许抒悦的脸颊涂上旖旎的橘红色。

    她伸出冻红的手烤火,和李方御打了个照面:

    “导演。”

    李方御点点头,他指监视器,没太多的表情,语气很平静:

    “太好了。”

    许抒悦抿唇,从表情中读不出他的意思。

    他的语气太严肃了,不像是夸人的态度。

    她听说,李方御曾经把一个新人演员夸得天花乱坠,但第二天就把她从演员名单里删去。

    “怎么会这么好呢?”他的眼睛从监视器上移开,看向许抒悦: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没有过问演技,可是许抒悦反而更加紧张起来。

    李方御太敏锐了。

    她怕他看出什么。

    她不自然地捋捋头发:

    “以前也好呀……”

    “以前是好,但是只好在戏里。”

    他点点剧本,目光锐利:

    “今天不一样。”

    “没什么呀。”

    许抒悦回避了他的问题。

    她故作轻松地看回放。未经处理的镜头,可以看到这个吻直白简单。

    她自己也知道这一条很好。

    好过她此前和顾恂琛、和别人拍过的所有吻戏。

    但她说不清好在哪里。

    课堂上学过的表达技巧一点没用上,老师教授的细腻处理、她赖以生存的情绪控制、肢体语言都不再重要,就在他贴近的瞬间,她将它们尽数遗忘。

    她不是她的角色,她吻的也不是戏中人。

    她吻的是顾恂琛。

    许抒悦意识到这件事之后,独自一个人在片场外的雪地里走了一圈又一圈。

    清桥的自然风光保护得很好。又因为剧组驻扎,外人少有入内,地上除了主干道上的雪已清空,其他地方的都还白茫茫一片。

    许抒悦专挑那些最洁白干净的雪地走,鞋子踩在柔软蓬松的雪里,发出令人心安的吱吱声。

    她出生在南方。在她人生的前十五年,是没有见过大雪的。

    后来北上求学,第一个冬天刚刚到来的时候,她每一天都期盼下雪。

    现在再忆起,最先触动的感官是嗅觉。

    草木燃烧的味道,雪花的洁净味道,牵动她回到那些灰蒙蒙的冬天。

    南方人不经历过是不会知道,下过雪的天气,路面极难走。被踩实的积雪凝结成冰,如果天气湿冷,冰面覆盖一层潮湿,每一个走过的人都得提心吊胆,一不小心就会滑倒。

    学校里有一处斜坡,是她从宿舍去上课的必经之路。每年冬天,那里会变成巨大的滑冰场。最可怕的是,这条路两侧无遮无拦,一直通往坡底。许抒悦每每走在路上,都会幻想自己一路滑到底的惨状。

    水泥路面光滑开阔,没有扶手栏杆,她就是那样一步一滑地走过漫长的结冰的路面,四下无依地走过了那些美丽而凄清的冬天。

    许抒悦看到一丛深褐色的植物,说不出名字,甚至看不出是否还活着。像是花瓣凋谢后剩下的花托,此刻它正傲然挺立,倔强地擎着一捧棉棉的雪,好像举着一座属于它自己的尖尖的小山。

    她微微屈膝躬身,想看得仔细一点。

    她想到故事里的女主角,也想到她自己。

    许抒悦出不了戏。

    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 很紧张害怕,又很新奇。

    有可能吗?

    因为一出戏,爱上一个人?

    这个想法一旦萌生,就开始在心里恣意疯长。

    她掏出手机,把那株可爱的植物拍下来,发在自己的小号。

    顾恂琛很快看到了更新,一丛尖尖的雪,配文是剧中女主角的一句台词。:

    “你爱的到底是哪一个我?”

    爱的是她的轻盈美丽?还是爱她的坚硬剔透?

    隔夜的雪在晒过太阳之后会有一层脆脆的硬壳,里面又是松软的雪。让人想起糖葫芦外层的糖衣,外面是硬的,里面是甜的软的糯的。

    舒逸在他眼前打一个响指:

    “医生在跟你说话呢,听见了吗?”

    顾恂琛如梦初醒。

    医生指着单子上的数值,展示给他看:

    “从结果来看,比之前好了很多。”

    “我相信您最近也能感受到情绪上的变化。”

    顾恂琛颔首。

    最近的紧张焦虑的确是有所缓解,睡眠也好。

    除了梦到她的时候。

    “相处起来感到轻松的人,可以试着多接触。毕竟心情和感受是最重要的。”

    ——

    “情意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成暮芸语气不佳,她把手里的两张纸拍在桌子上。

    “你要让别人看到你的态度!态度懂吗?没有过硬的实力怎么展示你的态度?”

    “还不如不展示,要我说你这样放网上百分百会被骂。”

    许抒悦吓得脖子一缩,眼睛无辜地眨着:

    “你好凶哦,成老师。”

    她抱着一把很漂亮的吉他,面板是流光溢彩的蓝色,妆点着星亮的白,和她粉白的甲色很搭。

    成暮芸为她即将到来的生日写了首歌,作为感谢,许抒悦决心练一小段弹唱发在社交平台。

    但许抒悦现在有点后悔这个决定了。

    她的吉他水平非常一般。

    正如这个世界上的其他所有人一样,许抒悦也会间歇性想学吉他。

    她曾经求了成暮芸三天三夜,逼她答应为她选一把顶好看的琴,但她太忙了,上了半节课就跑路了,后来就再也没有碰过。

    “你要是练不好,毁了我的歌,我就把你和顾恂琛暧昧的事情挂到网上。”

    成暮芸张牙舞爪地威胁她。

    “好好好。”

    许抒悦眯着眼睛费劲地读谱。完全没把她的威胁放在心上。

    “话说你们到底什么情况啊?就互相暧昧这样?”

    许抒悦小心翼翼地拨弦,琴弦振动,音色温柔清亮:

    “就那样。”

    “就那样,是哪样?”

    许抒悦跳回去反驳成暮芸刚才的问题:

    “这算暧昧吗?”

    “这难道还不算吗?”

    成暮芸简直要跳起来:

    “错了错了,弹错了!啊啊啊,这个节奏错第四遍了!”

    许抒悦受挫地放下琴:

    “你再给我演示一遍吧。”

    “你是一个演员。”

    成暮芸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你真不必把演戏时候的精神放到这里来。”

    “实在不行,咱们就放弃,好吗?”

    她大概是真不想许抒悦毁了她写的歌。

    许抒悦一言不发地抱起琴,撩起眼皮看她,上目线看着可怜极了。

    成暮芸最看不得她这样,只好举双手投降。她太了解许抒悦的秉性,她认准的事情,就没有说中途放弃的。而且一定要做到完美。

    倔脾气。谁受得了。

    成暮芸也抱起琴,拨动琴弦,娴熟地随手拨出一个动听的和弦:

    “我怀疑你就是不想跟我说顾恂琛的事。”

    “不是啊……”

    许抒悦专注练习,每一个节奏和音准都力求完美。

    “我是有点怕他。”

    “怕?”

    有时候成暮芸真搞不懂。她那天不怕地不怕的闺蜜居然会有这样的时候。

    “毕竟我是个新手。”

    许抒悦叹一口气:

    “而他经验丰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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