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长久不言,那女子把半个馒头吃完后,她试着叫道:“辛……遇青?”

    他似乎睡着了,长久才回道:“……嗯。”

    “我……我听他们叫过你名字多次,也就记着了。”

    “嗯。”

    “……你因何罪入狱?”

    他没有思虑,只是淡淡地说出那句:”我无罪。”

    她似乎哼了一声:“我也无罪,我只是一个……被买来顶罪的女奴。”

    他又没说话了,他疼得眉头微皱,失血过多的他也冷的厉害,就这么蜷缩着角落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他没有回答她方才说的话,只是问道:“姑娘可有名字?”

    她回答道:“有……”

    他长呼一口气:“那为何……称自己为女奴?”

    她低头思虑着,别人都当她是,时间久了,她也觉得是了,就到觉得从出生开始就是。

    她侧头看着高窗外高飞的萤火虫,小声道:“我叫宁萤儿……萤火虫的萤。”

    也许是她沉默了太久,又也许是他眼皮太重,又或许她说的话太过小声使他不能听见,他居然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没有听见她的名字,他没有听见她叫宁萤儿。

    又是一日傍晚,衙门外传来咚咚咚的敲鼓声,此时大雪飘零,一朵一朵如同天上的云都掉了下来,鼓上的雪不断的被击起又落下……

    咚咚咚

    咚……咚咚……

    终于衙门露出了一条光影,那人问道“何人击鼓呻冤?!”

    那民妇见状,放下了鼓棒,跪在了衙门口,她的衣服已被风雪侵湿,她却挺直着腰杆,大声着说道:“民妇郑燕求重审辛遇青一案!此案定,我儿再无活路,他为人清正,堇莲郡人人都知晓,他断不会做这种事!”

    “你是他……”

    “他是我儿……”

    说罢,那名狱史似乎眼前一亮,回头不知跑向何方,门缝内不断有雪涌入,门缝外那民妇仍然跪在地上,她强撑着跪坐在地上望着那狭小的门缝……里面的路似乎很长呢。

    不一会儿,忽而门大幅度的敞开,雪被带飞了起来。民妇仰头着看向站在她面前的两个人,原以为这是希望……

    而后民妇被架着进了衙门,他们充耳不闻她一路所述冤屈,孰是孰非他们又怎么分辨的清?对错在他们心中而言没有划分。

    鼓声无法传入牢狱之中,辛遇青也不知他的母还有没有活着,不知道此时他一家人只剩下母亲一人,然而他的母亲郑燕没有堕落害怕,冒着霜雪,击鼓鸣冤,一击接着一击,随着心脏的跳动,迎来了更大的一场梅花雨。

    不久后,昏睡过去的辛遇青又被拖了出来,宁萤儿也被开门的声音吵了起来,她疑惑的盯着狱卒,她只能看到辛遇青的脚,一点一点消失在眼前,她知道,她此刻帮不了他,也不知何时何日才能到头。

    一桶冰水叫醒了他,他的发丝被水打湿,无力地跪在聂远的身前,聂远挥了挥手,一个女人就被带了上来,辛遇青一刹那间瞳孔放大,挺直了腰身,他想站起来,却被人阻止着。

    他挣扎嘶吼着:“聂远!祸不及家人!”

    他挥手叫狱卒将郑燕押至入旁边的牢房,正是宁萤儿对面的那间。

    “遇青……我的遇青啊!你们怎敢伤他至此!”

    “母亲……”

    聂远笑了笑,看他终于有了死到临头的反应,于是他添了一把火:“你的母亲自己找上门来,为你击鼓鸣冤。如果你肯认通国卖敌之罪,我就放了你的母亲。”

    他咬牙看着聂远,若他认了,自己死了就死了,可郑燕也会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所有的唾骂与怨恨都会强加在她一人身上,变成了我……杀了她,世人杀了她。若不认呢?

    “我可以死,但是我的母亲不能,我……不能认罪。念……我为你挡祸,可否放我母归家?”

    “你死了,却不认罪?那罪谁担?”

    ……

    郑燕见状,隔笼大喊:“不可认罪!辛遇青!你自幼聪慧,必仕途顺遂。莫忘来时路。”

    宁萤儿站起身来,看着郑燕的大喊,忽而声闭,取簪取命,唯留一句。

    “我儿!母已去!莫——忧心!”

    血喷射而出,倒地不起,宁萤儿紧紧抓住牢笼,咬牙切齿地看着一生命的逝去,为感不公,深恶痛绝。

    他心一怔,辛遇青没有反过头,他只是瘫坐在地上,聂远被吓的站了起来,示意着他们将尸体抬出去,血仍然在喷洒,一朵朵梅花雨开在他的身旁离他远去,他捏紧的双拳不停的在颤抖,刹那间偏头看着一路的血痕,他恨,恨自己的无能。

    无论怎么做,似乎母亲都会死,他看着母亲离去的方向,告诉他:“杀了我吧。”

    聂远惊讶的蹲下来看着他说:“你要认罪了?!”

    他看着他如此高兴的模样,只是苦笑地重复着上一句话:“杀了……我吧。”

    聂远愣住了,可不远处传来脚步声,那人一身红衣走至狱门口,抖了抖身上的雪,他明明踏雪而来,为何不能早点?是不是因为雪一直在下,拖住了他来时前行的路?

    “我乃吏部尚书赵廷玉,奉旨前来,带堇莲郡郡尉辛遇青入京面圣。”

    “谁是辛遇青?”

    聂远愣住了,结巴的回答他:“他……他是。”

    赵廷玉推开了他,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几丈远的血痕又看着瘫坐在地上失了魂的他,他蹲下身看着他无法对焦的双眸,眼前一亮笑着对他说:“万民书可是都传到了陛下的耳中了,你啊,死不得了。”

    …………

    他见他仍然没有反应,从袖中拿出了很长的一个卷轴站起身来从他面前展开,纸长快至地的一瞬间他似乎又活了过来伸手轻轻地接住了卷尾,以防弄脏了百姓的诚意。

    他缓缓抬头,看着上面整整齐齐的字,以及透过卷轴后隐隐约约无数人的红手印,上面字很小,万民书三字却很大很大。

    卷轴上所写,一笔一划出自真心,他们大群围坐桌旁,听说将桌子腿都挤掉了一边……

    《万民书》

    【辛遇青,堇莲人,家道殷实, 乐善好施。有善人之称。其母郑燕,亦乐于助人。祯泰年间天灾频繁,民不聊生,其家代人完税,周济贫者, 不受偿还。辛遇青身材俊伟,尊老抚幼。

    14岁入乡学,祯泰七年中举,就任定襄知县。定襄冤案甚多,辛遇青当机立断, 使前拟处死的三十余名无辜者免于极刑,释放有悔改表现者十多人,此举被誉为定国之风。时值大饥, 民心思乱,辛遇青发放食粮, 多方抚救,活人不可胜数;又回赎卖于异乡的妇女,使之与亲人团聚; 给招回的流民发放耕牛和种子,以振农桑。同时修葺学宫,扶助寒士。

    祯泰九年,因政绩斐然升绛州知州,而其母身体渐弱,同年请命归乡任堇莲郡郡尉,修水利数处, 民得厚利,敬仰备至。该郡有大片土地毗邻大道, 荒草萋萋,贼盗出没, 百姓叫苦不迭。辛遇青让官吏捐俸献款,广筑农舍,召人垦耕, 盗息而民安。郡民树碑颂扬,并将新村命名为辛家庄。还捐款采石,加固郡后山土城,誉满故里。

    如此有孝有忠有义之人,尽沦为囚犯,敢问是以何罪论处?若是背叛家国,那么又为何不乖乖就范逃回京中?又为何以文人文心之身,穿盔戴甲以命相博,敢问是以何理要取他性命,处以鞭刑?这是为不公,而今定襄、绛州、堇莲三城百姓一同写下万民书,求放郡尉一马,还他清白之身。】

    他的手不断的颤抖,忽而他想到母亲交代的话,她说,莫忘来时路……

    雪化了,可谁能救救他的养母?几年后,梅花雨终究在暗暗地下,可他却不打算管了。

    而后他跟随赵大人回京,诉清一切原委后,陛下

    告诉他,在官场上待久了,难免处事圆滑,好不容易遇上个执拗正直的人,定要留下来为国为民,辛遇青应下了,却说,母亲枉死,朝中暂不缺他,只求回堇莲为母守孝三年,三年后他定回朝再不推辞。

    帝允了。

    第二天他伤未完全好,就回堇莲安葬了郑燕,而后却也曾回到过那个牢狱之中,不为别的,他还记得那个曾说自己无罪,只是被买来顶罪的女/奴,所以,他狠下心来,去了那个被溅有母亲鲜血的地方,去赦了那个女奴的罪。

    而狱中的那一间牢笼关了一具尸首,是她,他去触碰她时,他还不知道她已经死了,她的身体还存有余温,可她的胸膛没有任何的起伏,方是才死去的。

    又是差一点点,可惜了。

    他抬头看到了她身旁还有半个馒头正在被老鼠啃食着,她还没有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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