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清风自然知晓大哥与尤五间的勾当,也心知夏侯星霜将他们兄弟二人拘于公堂之上,定是有所准备,大哥自然也了然于胸。而今将他推出来,不过是代人受过。

    他一生都在大哥的羽翼下,先前在夏侯剑庄时,夏侯渊提点,他尚可在大哥面前说上几分话。自从他们兄弟二人独立门户,建立穆氏剑庄后,整个剑庄的大权便全有大哥掌控。平日自己的建议从未被采纳,慢慢也习惯于唯命是从。

    今日这情形他便是反抗也无济于事,莫不如应了,大哥也不会置他于不顾。

    穆清风双拳颤抖,俯身叩首,对着堂上知县老爷认罪“是小的财迷心窍才要那尤五陷害夏侯剑庄,小人知错,恳请大老爷责罚。”

    穆清扬闻言抬手便给了穆清风一个巴掌,力度之大近处几人竟听得掌风掠过之声。穆清风瞬间倒地,嘴角流出血水。穆清扬不曾有半分心疼之色,捶胸大吼“你这混人,那夏侯贤侄乃夏侯大哥孤女,你怎如此对她。且至我穆氏剑庄于何处?”

    响亮的巴掌让公堂内外的人,皆为之一震,无人想到穆清扬会有此举动。夏侯星霜不漏声色看着面前两人,心中不免对穆清扬腹诽。谁不知道穆氏中穆清风只是傀儡,家中一应事皆由穆清扬做主。连穆清风的妾侍也是穆清扬在外养的外室,东窗事发后硬塞给穆清风。今日却在这里扮好人。

    但穆清风自愿担下,纵是尤五指认穆清扬也缺少证据。此事不得不如此,虽未如预期,但总算洗清夏侯氏剑庄的清白,也给了小人教训。

    既已认罪,又有穆清扬的求情,夏侯星霜不好太过苛刻,在张大人面前也只得做做样子。张大人下令穆氏赔付夏侯剑庄损失的银两,并打了沐清风二十大板,算是惩戒。

    外面跟来的众人纷纷鼓掌,他们怀的并非是一腔正义。无论任何一方,只要在对薄公堂之时,自相矛盾,被证据打在脸上,他们便都可在其中获得舒爽,一解如水生活的乏味。

    今日穆氏显然败的彻底,夏侯剑庄前几日退契的人又都纷纷寻来。掌柜的板着一张冰块脸,不给这些人一丝笑容,但手上异常麻利,没有一丝迟疑的帮这些人办理完新的定契。

    夏侯星霜看着老掌柜的神情不觉失笑,一把年纪的人了,竟像小孩子般记仇。人散去后,夏侯星霜来到柜台前,手肘撑着柜台,手托着下巴,眨巴着眼睛看着老掌柜,笑眯眯的问“老掌柜的,这神态怎的越来越像小童,甚是……可爱。”她故意拉长声音。

    老掌柜将账本拍在夏侯星霜头上,步摇都砸歪了,又伸手给人正过来才道“那些人前几日怎么对你,怎么对咱们剑庄的我可没忘。当日老爷在世如何对他们,如今当家娘子又是如何迁就,他们竟不记得了?还想让我有好脸色,我呸。”

    “就是,就是,我们还能按照原来的价钱给他们兵器都是便宜他们了。”打扫小厮也跑过来凑热闹。

    “你们啊,我们是开门做生意,生意讲究的是你情我愿,咱们的兵器出了问题,人家自然有退契的道理。都是平常百姓,平日里田里刨食吃,若将攒下来的银钱换了一把不堪一击的破兵器,谁能舍得。今日你们出了气便也罢了,日后便莫要如此。”夏侯星霜收敛起脸上的微笑,起身正了正头上的发簪,略带严肃道。

    这南穆城地处边陲,土地并不肥沃,平日桑田耕作也要靠运气,凭造化,如若遇到天灾,恐怕未等到匪寇来侵,便要饿死一批人,百姓们平日自是仔细。

    前几日看到大家的行为,任谁都会心觉不公,但尝试从百姓们的角度思虑,便也理解。

    夏侯氏铸剑庄的后院丁丁当当的铁器撞击声一刻不停,打铁师傅们汗流浃背,却无人再喊累,前几日的清闲让大家都慌了神,此时见当家娘子不费吹灰之力便挽回剑庄声誉,更是觉得自己选对了主子,不觉得打起铁来更有力气。

    敖谨行自那日堂下见得夏侯星霜如此从容的面对众人,心中不觉感慨万分。此前只觉得夏侯娘子千人千面,但那不过是妇人的狠辣与城府。今日愈发觉得夏侯星霜的气度并不输男子,如若此人是男子之身,也定文能安邦,武能定国。

    大晟的世家男儿中又有几人有如此气魄。

    敖谨行在夏侯氏铸剑庄出事初期,只是出于自己不能白吃白喝人家的想出一份力。竟不知何时这种报恩心思变了味道,如果不是近几日夏侯星霜的音容笑貌以及公堂上聪慧睿智的样子时常浮现在眼前,他也未曾察觉。

    自从感觉那人入心后,敖谨行顿觉浑身都不自在。往日夏侯星霜从铸剑庄回到内宅,二人都是各忙各的,然后各自沐浴、休息。从未觉得有过任何不当之处。

    近几日只要二人同处一个屋檐下,便觉脸上潮红,喉咙干涩,茶水都灌下几壶还是不起作用。

    敖谨行将话本子扔在一边,心中暗忖,想来是初冬天气燥,人便也跟着燥。抬手拿起茶杯后才发现,满满的一杯茶水还是晌午倒的,早已凉透。

    如此说来,并非天气燥而是人燥,好似只有夏侯星霜回房后才会有这种感觉。

    思及此,敖谨行将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整个人仰躺在矮榻上。看着窗外夕阳余晖,映红大片大片云霞。似羞赧的少女,没有往日的热烈,却如春日中绽放的桃花。

    正沉醉在夕阳美景下,一抹窈窕身影从眼前掠过。敖谨行顷刻坐直了身子,以空拳抵唇,轻轻的咳了几下,那种干涩感又一次袭来。

    他不顾面前杯盏中茶水已凉,直接灌入口中。

    还未倒尽,那抹身影已经走至门前,手搭在门扇上。敖谨行慌张放杯,剩余茶水便顺着杯盏洒落在衣襟。

    夏侯星霜推门所见,便是敖谨行口鼻喷水,衣襟湿了大片的狼狈模样。

    今日剑庄生意甚好,她本就心情大好。手中还提了一个酒坛,桃红色的坛身,正是南穆城的名酒桃花醉,犒劳近几日不曾再踏入酒肆之人。

    见眼前人的窘态不禁掩口大笑,又见敖谨行见她进门时慌乱的不知如何收拾的可笑模样,也顾不得大家闺秀的仪态,双手抱着酒坛抵住腹部,弯着腰,将脸埋进双臂。

    敖谨行近日见到夏侯星霜后本就有些不自在,今日又在人面前出丑,更是无地自容。慌乱的摸了摸身上的污渍,便冲出门去。

    夏侯星霜见自己将人给笑了出去,心中将自己的烦心事想了个遍,方才止住笑声,追出门问“你要去何处?”

    “沐浴、更衣。”敖谨行并未回头,脚步也因方才的羞赧显得有些凌乱。

    夏侯星霜又抑制不住以手掩口大笑起来,尽力克制着不让笑声传到那人的耳中。

    良久后才将这许久不曾体验过的欢喜之情压下,将酒坛放在案上。将敖谨行方才洒落的茶水擦干净,又收拾了一下散落的话本子。

    心中不由的想起从前的云风城,那时这人虽是少年,性子沉稳的却似古板的私塾先生一般。夏侯星霜总是听父亲说,云伯伯一家太过正经,平日间连打扫小厮和丫头都从未见过笑颜,家中甚少听见说话声。

    今日云风城已变作敖谨行,忘却了前尘往日,这性子却是更喜人。想来如若当时便是这等品性,他家的门槛要被媒婆踏平了。

    不过现在敖谨行的性子确实更如自己的意。

    夏侯星霜生出此等心思后,狠狠的掐了自己手臂一把。她虽然很确定敖谨行便是云风城,但如此在心内比较,且认为此时的敖谨行胜于云风城,还是觉得有背叛竹马的畏罪感。

    她对着面前的铜镜,嘟着嘴巴,轻声对着镜中的自己道“你要记得你喜欢的是云风城,敖谨行未变回云风城一日,便算不得你的夫君。”

    敖谨行夜晚归来时已近申时,夏侯星霜已经睡下,只有矮榻旁剩下一盏孤灯是为他而留。

    他小心翼翼的推开门,心虚的瞧了一眼放下帷帐的床榻,见里面并无动静,才放心的朝着自己的矮榻走去。

    只是此时仍无睡意,便重新抽出一本话本子,里面内容如何并不知。眼睛盯着话本,心思早已飞进帷帐之内。

    想着那人今日见到自己的窘态,便觉得榻上尽是针尖,只要躺下便刺的难忍。翻来覆去难以入眠,矮榻不堪重负,他每一次翻身都会跟着发出吱呀声响。

    “怎么今日还不睡?”夏侯星霜的语气清明,不像是才醒来。

    敖谨行吹灭烛火,将被子拉起蒙到头上道“这就睡。”

    今日尚在月初,夜空不见明月,屋内熄了烛火,便陷入幽暗静谧。敖谨行不敢乱动,担忧弄出声响,再惹来夏侯星霜的询问。

    呼吸也放得极轻。

    半晌,憋闷得无法喘息时,才不得不一寸一寸的扯下被子,将口鼻露出。

    大股大股的清新之气灌进鼻内,方感整个人神清气爽,刚刚担忧之事也暂时放下,换得片刻喘息之机。

    还未待他舒畅几时,便觉透过眼帘摄入一片红光,睁眼一瞧,险些掉落榻下。

章节目录

风起南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聊破小说网只为原作者半山之木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半山之木并收藏风起南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