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方才还是黑漆漆一片,此时竟是火光冲天。跳动的火舌似午夜逃出的鬼魅,在窗纸上投射出邪恶的身影。

    霎时间一阵哔哩啪啦声便随着响起,夏侯星霜因二人同居一室不便,将轻薄的纱帘加了几层,并未发觉外头的变化。

    敖谨行反应片刻才发觉这是走水了,来不及叫夏侯星霜,打开房门朝着小厮的院子叫嚷起来“快来人,走水了。”

    夏侯星霜听到外面的动静,开始以为是敖谨行因今日之事心生不满,刻意愚弄。便将帷帐挑开一个缝隙,用一只眼睛观察外面的动静。

    待看到敖谨行身后火光冲天才意识到不对,敖谨行此时也已经走到榻前,手中握着夏侯星霜的衣物,口中有些语无伦次的重复着“走水了,快走,快走,不要丢下我。母亲快走,脸受伤了……”

    夏侯星霜接过敖谨行递过来的衣物,平日他们二人为了避嫌,习惯穿着中衣休息,此时披上外衫即可,忙乱间也顾不上外披。

    夏侯星霜换完衣服一把掀开帷帐,见敖谨行目光呆滞,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口中不停的喊着“母亲,快走,走水了……”

    似得了疯傻之症,全然没了往日的气势。

    外面火光逼近,院内的小厮和丫头提着水桶、水盆穿梭在院中。好在敖谨行发现比较早,只烧了耳房,很快火便被扑灭。

    众人脸被熏得如漆砌一般,蹲在地上捂着胸口咳嗽不止。夏侯星霜忙唤了腊梅去请前街的郎中来诊治。这火灭的快,冲在前头的几个丫头、小厮还是受了伤。夏侯夫人也因惊吓,晕了过去。

    火势并未伤及主宅,夏侯星霜安顿了母亲后,去寻敖谨行。却遍寻不到人,找了丫头、小厮们问了,众人皆忙着救火,也没人瞧见。

    敖谨行之前的行为着实令人担忧,此时又无所踪,夏侯星霜心中难免不安。她遍寻了院落,连方才救下的火场,也捂着湿帕子随着小厮寻了一遍。

    遍寻无果,又刚刚经历了一场尚不知天灾还是人祸的走水之灾,夏侯星霜顿觉身心疲惫。只是此时院内众人皆已困倦不堪,如若让人大张旗鼓去寻人,未免不近人情。

    她无奈的推开房门,缓步走到榻前,此刻她要静下心,想想敖谨行可能去的地方。还有他看到火光时的反应,是不是与他的失忆有关,之前他到底经历什么。

    这么多日子都不曾问起,不过是不想让他再次陷入痛苦之中。也藏着私心,想着如此恣意的云风城不多见,便让他多做几日敖谨行。

    可敖谨行在看到火光时的反应,恐怕是经历了难以言尽的苦楚,他不停的喊着母亲,是否云伯母因为走水失了性命。

    夏侯星霜有些不敢往下想,她疲倦的掀开帷帐,坐在榻上。

    忽觉身后似有一物在动,她忽地便从榻上跳起。常年习武练就的谨慎,让她反应极其迅速、敏锐,一把掀开床上的被子。

    却见敖谨行正蜷着身子躲在被子下瑟瑟发抖,整个身子近乎痉挛,任凭夏侯星霜用力拖拽,也无法伸展开。见被子被掀开,那人竟不断向榻内退去,直至后背抵到墙面,才停了下来。

    双手抱着膝头,将脸埋进两臂之间。

    夏侯星霜又喜又怕,人终是寻到,只是这人的状态实在让人难以忧心。

    “腊梅,郎中可是寻来了?”夏侯星霜将被子轻缓的披在人身上,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头,以示安抚。然后放好帷帐,开门询问。

    “娘子,郎中正在夫人房中瞧病。可是娘子受伤了?”腊梅此时已经洗漱一番,头上还滴着水,听到娘子唤自己便疾步过来。

    “你去瞧着,郎中从夫人房中出来,你先要些烫伤药给受伤的人送去,将郎中先请到我屋内。”夏侯星霜叮嘱着。

    “娘子,你伤哪里了?”腊梅一把拉过夏侯星霜,拉起两只袖管,又瞧了瞧脸,见都无事,又蹲下来便要掀裙底。

    被夏侯星霜一把推开“腊梅,你何时能持重一些。快去看郎中,再派人在院外周围把守,这水走得蹊跷,恐怕是人为。”

    腊梅见娘子并未受伤,垫着脚尖朝门内望去,话语中皆是不满“姑爷不是没出来,怎的还受了伤。”

    “休要胡言,速速去母亲院内。”夏侯星霜虽知腊梅脾性,但此时因敖谨行的情况,也失了平日的包容,皱着眉头轻斥。

    腊梅见姑娘不高兴,便也不敢多言,口中称是,向夫人院内行去。

    夏侯星霜不敢贸然去询问敖谨行,便在火场四周瞧了瞧。走水的地方在靠近夏侯星霜内室的东侧耳房。院内两侧都设有耳房,西侧为腊梅平日起居之处。东侧耳房本是想着成婚后做小夫妻的小厨房,但二人假成婚,也自然无夫妻情趣可言,厨房便空着。

    火燃起的位置靠近正房,显然这火是奔着正房而来,不过是因为火种投偏了。

    这耳房内虽有些木料,但绝无火种,夏侯星霜平日对下人并无主子脾气,但如若下人出现纰漏,也决不轻饶。她平日管家甚是谨慎,这些闲置的房内决不可放火石、蜡烛。

    且这小厨房内从未生火,院内除了她与敖谨行,便也只有腊梅。腊梅断没有半夜间去小厨房之理。

    是谁会做出此等卑鄙之事?夏侯星霜自认平日里不曾得罪何人,不至于惹来这焚屋害命之祸。

    细细一想,或只有穆清扬可疑。

    她在公堂之上看在父亲的面上,已经给他们留了体面,想来是那穆清扬并不领情,反要给她颜色看看,可此时尚无证据。

    夏侯星霜围着火场绕了片刻,放心不下敖谨行,便决定进屋守着。好在郎中也在她刚步入屋内,便被腊梅拉着疾行而至。

    夏侯星霜看着气喘吁吁,额头渗着细汗的郎中,斜睨了腊梅一眼,这丫头……

    顾不了那么多,便将郎中请入房内,在腊梅踏入前,将房门关上。

    若换做平日,腊梅定要叫嚷一番,今日见娘子心情着实不好,便也不敢打扰,自顾守在门前。

    “先生,实不相瞒,奴家相公今日因走水受了惊吓,且之前有失忆之症,今日竟躲在房内不敢见人,还请先生帮忙瞧瞧。”夏侯星霜接过郎中的药箱,放在案上嘱托道。

    然后才对着帷帐内的人道“我请了郎中过来,你若不想见人,便只将手伸出来即可。”未得到里面人的回应。

    便轻轻掀开帷帐一角,那人还保持她离去时的模样。不过在感受到帷帐被掀开后,抬起了头瞧了瞧。

    夏侯星霜朝那人伸出手,敖谨行呆滞的目光瞧了瞧夏侯星霜的手,又抬头看了看对面熟悉的面容后。缓慢的抬起手,尝试去触碰夏侯星霜伸出的手。

    夏侯星霜始终面带笑意,眼中充满宠溺,敖谨行异常安心。仿佛又见到多年前将他从火场中抱出来的母亲。

    夏侯星霜始终小心翼翼的看着眼前人,将人哄着躺下。又将一只胳膊放在帷帐外,才点头示意郎中可以诊治。

    郎中见夏侯星霜如此谨慎行事,便也不敢多言。缓步走到榻前,为榻上之人把脉。

    片刻后才道“此脉乃数脉之像,想来是心阳衰竭,导致血流不畅,引起的失心之症。我先开个方子调养一下,如还未有效,再来诊治。”

    夏侯星霜见敖谨行此时安静些许,便也安下心,照着方子煎了药。

    许是方子中有助眠作用,许是一夜折腾早已筋疲力竭,敖谨行服药后便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日晌午才悠悠转醒,夏侯星霜在榻边守了一夜,听见榻上动静,捶了捶有些酸痛的腰身,掀起帷帐。见敖谨行已醒,且目光清明,显然已从昨日的惊恐中回过神,便也不再担忧。

    “我叫腊梅煮了白粥,要喝些吗?”夏侯星霜将小几上已经热了多遍的白粥端到敖谨行面前,轻声问。

    敖谨行自然记得昨日的一切,此时面对夏侯星霜不似前日的羞怯,有多了一份难以言说的负担。他昨日的表现任是心盲眼瞎之人也应能看出不对,更何况是聪慧的夏侯星霜。

    他不知昨日暴露了多少,自己露出多少破绽,在面对眼前人时反倒不知如何应对。

    “昨日之事,我不会过问。待你想说之时,说与我便好。只是昨日并未让你想起从前半分吗?”夏侯星霜将举起的粥碗放回小几上,看着面前人脸色的多番变化,便也猜的这人的想法,轻声安慰道。

    “并未想起,多谢体谅。”敖谨行起身抱拳行礼。

    “你我名义上尚是夫妻,不至如此。你若有心,不若帮我查探一下昨日纵火之人。”夏侯星霜从榻前矮凳上起身,将帷帐挂在两侧。

    日光顺着窗子倾泻而下,在房内投入大片光影。帷帐打开,便也无孔不入般的将床榻内照个透亮。

    敖谨行忽觉自己竟在夏侯星霜的睡榻之上,慌忙寻自己的鞋履,从榻上跃起。

    目不斜视,不敢瞧眼前人,口中却应到“我稍后便去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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