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子申时二刻歇业,掌柜的见铺子前人满为患,铺内又没有生意,便早早的将大伙请进门。

    这些人中大都是贫苦人,拿的兵器也是夏侯铸剑庄半卖半送。今日到铺子中见到兵器标价有些不好意思,坐立难安。

    一些家中有些银两的也不想占便宜,从铺子中挑选了两样兵器,当作是拜师费。掌柜的不曾想自己的一个善举,竟给铺子赚了银子,对大伙儿不免又热情了几分。

    申时三刻夏侯星霜与敖谨行一同从后院书房赶到铺子。

    “大家不要着急,请男子排成一队,女子与孩子排成一队。今后习武男子由我们姑爷传授功夫,女子由我们娘子传授功夫。”腊梅从夏侯星霜身后走出来,双手交叠放在胸前,气势十足,颇有大管家的范儿。

    众人闻言站成两列,男子一列有十余人,女子一列却只有三两人,算上孩子也不过六七人。

    夏侯星霜看着队列前头的女子,看似柔弱,目光中却满是坚毅、果决,似抱着必成的心思前来学武,在队伍中甚是惹人注意。

    她对着众人微微一笑,走至那女子面前问道“不知娘子芳名,我要丫鬟做记录。”说完向腊梅使了个眼色。腊梅赶忙从掌柜的处拿来纸笔来到女子面前。

    那女子却不告知名姓,而是看着敖谨行问“为何女子是夏侯娘子教,而不是敖公子。我前来是因相信敖公子的功夫,并非是来学女红。”

    夏侯星霜闻言怔住,这女子的语气似与敖谨行相识,且见识过敖谨行的功夫。这些思绪也只是一瞬,她便将疑虑压下。淡淡的问“娘子怎的知道我的功夫不如他。”

    “从未听闻南穆城中哪家女子会功夫,莫不是敖公子教了娘子几日,娘子便以此来授课吗?”那女子身材清瘦高挑,却不是寻常女子的窈窕身姿,更似长期食不果腹,毫无健康之色的瘦骨嶙峋。

    “娘子随我学几日便知,若还认为是敖公子功夫好,便许你去寻他学。”夏侯星霜瞧了敖谨行一眼,转头仍是春风拂面般的对着女子道。

    “当真?如此我便跟着夏侯娘子学。”

    两队参差不齐的人向着后院行去,铸剑庄后院宽敞,容纳这些人练功尚有余。这些人都是没有功夫底子的,男子还有点气力,女子便是只拿针线,马步也扎不上一刻。

    夏侯星霜从小习武,忘却女子身娇,今日练下来才觉这教学异常吃力。枪不能舞,棍不能挑,此前她与那娘子的豪言壮语此时不觉弱了几分。

    二人回府已过酉时,夏侯星霜今日的挫败感尤甚,坐在桌案前握箸戳着碗中的米,毫无食欲。

    敖谨行看着好笑,停箸看着对面人,调侃道“今日夸下海口,不知日后如何圆?”

    敖谨行不提还好,一提夏侯星霜顿觉委屈。那女子分明就是他招来的,这人不解释,还在此说风凉话。

    不由得眉头紧皱,抬眼看着敖谨行道“还不到日后,尚未见分晓,不过那娘子既然为了敖公子来,想必也不会尽全力与我学。”

    “非也,以那娘子的性格,定会尽全力。昨日我在城门与匪寇交手,只有这娘子一人敢与匪寇反抗。且用盐巴辣椒水伺候秦老大洗脸,你觉得如此烈性的娘子会因一句话不尽全力?且她夫君昨日也被匪寇打死,想必这血海深仇定会铭记于心。”敖谨行看似在为夏侯星霜解惑,实则将自己与那女子的关系表达得透彻。

    以夏侯星霜的机智定会明白自己与那姑娘不过是昨日一面之缘,最多只能算是同仇敌忾的同盟情,再无其他关系。

    夏侯星霜闻言重新执起箸,顿觉今日餐食甚合胃口。心中不觉暗暗鄙夷,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女子,怎能让自己生出嫉妒之心。

    敖谨行却心中大快,似看出夏侯星霜今日不快与那女子有关。而那女子惹酸这人的言辞又与自己有关,如此看来,这人还是在乎自己的,而不是只看重这张脸。

    接下来时日,能坚持来学功夫的人并不多,三三两两的告假。成人练功夫本就不易,若不能坚持,更难以成器。

    贫苦人家困难多,他们也不能强求,便只能尽心去教真心愿意学的。

    五日后,那娘子主动将自己名字写在夏侯星霜的名册上。夏侯星霜看着“庄王氏”三个字,面色平静,心中却早已雀跃欢腾。

    她能征服这烈性女子,并非因功夫教得好,而是在练习时刻意挑衅敖谨行,二人在众人面前斗了一场。那女子见夏侯星霜功夫了得,并不在敖谨行之下,便欣然接受了夏侯星霜这个师傅。

    当然这并非时夏侯星霜一时兴起,二人此时只能从最基础的功夫教起,短期内看不到任何成效,这也是众人不再前来习武的原因。他二人需要在众人面前展示功夫,才能服众。便寻了这个由头,但夏侯星霜这个提议若说无心,倒也不能。

    今日比武赢得众人喝彩,第二日果然多了几人。

    这不过十几人的练兵场,在每日申时三刻见证了四季交叠。

    又一年落雪,众人并未因天寒而退缩。院内练武的喊声甚是齐整,一年前尚拿不动棍棒的小儿也能将长枪武得虎虎生风。

    掌柜的打烊后并未立即回去,站在檐下看着众人练武,待夏侯星霜不操练,便将伞递过去遮雪。

    练武结束众人如往常般道了谢,便各自离去。庄王氏今日却并未如往常第一个离去,而是待人走尽后,来到夏侯星霜身边,轻声道“夏侯娘子,我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这一年间夏侯星霜早已了然此人脾性,心中也甚是喜欢,只当多了一个姐姐。

    庄王氏的脸微微泛红,四下看了看,见只有敖谨行尚在不远处收拾兵器,并未注意此处,才道“我想请夏侯娘子帮我取个名字,也如娘子那般不需冠夫姓。”

    大晟女子地位不高,除大户人家女儿有自己的名姓。平凡百姓家的女子甚少有名字,待字闺中便以乳名唤,乳名便也只能得个丫头。若是家中姊妹多,便以大丫、二丫……如此称呼。

    成亲后便被冠上夫姓,唤作庄王氏、张王氏……

    此时庄王氏肯来为自己要名字,便可看出这女子并非等闲之辈逆来顺受,若多加培养定能成大事。

    夏侯星霜异常欣慰,便痛快答应,告知今日回去定会仔细琢磨,明日便告知。

    庄王氏走后,老掌柜的佝偻着腰跑了过来。夏侯星霜早就觉得老掌柜今日不对,还未来得及问,见他主动找来,便也知晓定是要告知。

    引着老掌柜来到书房,又斟了一杯茶递给老掌柜,方才坐在木凳上,待老掌柜开口。

    老掌柜双手捧着茶盏,沉默良久才道“当家娘子,你父亲少年与我相识,这剑庄创办开始我便一直在此处做掌柜的,得你父女信任,心中感激不尽。可如今年岁已高,恐是不能再拖着这把老骨头看着你兴盛铸剑庄了。”

    “掌柜的,您这是要走?”夏侯星霜心中一惊,老掌柜的年岁已高是不假,但每日在铺子中管管杂事,体力与精力都尚且富余。

    这几日看人确实有些疲惫,但不至于便要回去养老。

    “我还能再撑几日,待你找到合适的人,我再走。”老掌柜的将茶盏放在桌案上,起身便向门外走去,未再多言。

    夏侯星霜见老掌柜的这般模样,便知人定是留不住了。心中不免有些不舍,老掌柜并非南穆城人,而是三十里外南阳城人士,因与父亲相识,继而成为忘年交,才带着一大家子来此。

    他儿子早几年成家后便又回到祖家,老掌柜的恐怕也是想叶落归根,如此年纪不想再漂泊。如此想来,那些不舍便也化作理解。

    夏侯星霜心中掂量着该给老掌柜的多少银子养老合适,敖谨行推门而入。

    “老掌柜的怎么了,怎的方才在外面见了似掩涕垂泪一般?莫非做错事被你责骂?”敖谨行仍是一副不着调的样子。

    夏侯星霜将老掌柜的请辞以及她对老掌柜的请辞的原因与敖谨行分析了一遍。

    敖谨行端起茶盏点头,他并非是善于共情之人。但这种离乡之苦,他深有体会,便也能试着理解几分。

    掌柜的对一个铺子来说便是管家,要打理上下事物,又要管银子。必须是信任之人,甚是难寻。夏侯星霜思虑良久,方才想起铸剑室的小徒弟梦凡。

    这孩子聪明伶俐,年纪不大,却事事周全。且这一年来的观察,是个可靠之人。若自己亲自带他几日,定能胜任。

    夏侯星霜解了难题,人也舒缓了许多。拿起古籍帮庄王氏寻名字,总是要找一个符合庄王氏性格,又不能落了俗的名字才好。

    翌日,夏侯星霜与敖谨行到铺子时,只有小厮在打扫,并未见到掌柜的身影。到处寻了也未找到任何踪迹。

    夏侯星霜心中隐隐有些不安,便催着敖谨行一同到掌柜的家中寻去。

    掌柜的家距剑庄并不远,一进小院位于剑庄后街。二人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走至院外,还未进门便听得里面传来老妇人的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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