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南穆城习俗人去世后要守灵三日,但因老掌柜的要叶落归根,第二日便在众人的护送下回到南阳城,次日下葬。

    夏侯星霜与众人立于老掌柜的墓前,看着坟冢上的新土,心中满是悲伤。明明前几日还谈笑风生,今日便阴阳两隔,不过是薄薄的一层黄土,竟是生死之间。

    她将手中的酒水洒于墓前,目光坚定的看着墓碑,口中亦坚定道“霜儿定为您报仇,手刃仇敌,用血祭典您的在天之灵。”

    大娘子被栓子搀着,以帕掩面,哭声哀痛,令人不忍闻听。寒风掠起的袖口处仍可见前几日的伤口,此时已经结痂,那些血肉如同尘封的往日被掩在血痂之下,却再无法真正的抚平。

    夏侯星霜与敖谨行当日便回到南穆城,七日后老掌柜的头七,又去行了礼,将大娘子接回,日日前去照料。

    大娘子倒也坚强,并未悲伤几日。五日后,夏侯星霜如往常从街上买了些果子送去,大娘子拉着星霜的手,说了好一会儿感激的话。

    夏侯星霜尚有其他事,不能就留,告辞之际,被大娘子拉住“霜儿,近几日你日日来我这,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一个人,老掌柜的年长我十岁,我身子且硬朗着,不必担忧。我知晓剑庄事物繁忙,便不要日日跑。若是我有事我自会寻你,这里离剑庄不远。”

    夏侯星霜将大娘子搂进怀中,如儿时般摇了摇,轻声道“若是大娘子有事,定要去寻我。我若不在,找其他人也是一样的,我会交代他们。”

    大娘子点头,将夏侯星霜送出门。

    敖谨行近几日突然忙了起来,剑庄中难以见到人。夏侯星霜因老掌柜的事,心情始终有些阴郁,并不爱管敖谨行的闲事。

    一日,正将在自己关在书房绘制图样,腊梅慌慌张张的推门而入,口中仍是习惯性的大呼小叫着“娘子,姑爷又去了极乐坊,还是偷偷去的,被我瞧了去。”

    夏侯星霜放下笔,抬头看着腊梅,眸中有质疑,也有一丝悲凉。她不相信敖谨行仍会去寻梦茹姑娘,却又隐隐觉得腊梅所说属实。

    “娘子,我今日馋那糯米糕,便溜去了那边。在回来的路上亲眼所见,姑爷是绕了两圈才进的门,鬼鬼祟祟的,幸亏我躲在小摊后才没叫他瞧见。”腊梅见夏侯星霜并未完全相信,举起三根手指发誓。

    “娘子,我们可是要再去寻姑爷,顺便再给那个满脸煞气的不要脸的女人一点教训?”夏侯星霜听闻,眉头皱起,那个女人?

    多日相处下来,她深知敖谨行并非好色之徒,更不似能做出留恋勾栏之举。还有那姑娘,虽是头牌,却毫无风尘之气。

    不是没听过勾栏院中也有出淤泥而不染的女子,但似那姑娘那般气质的绝非勾栏女子可比。

    且清白女子于勾栏院并不好过,日日应付那些登徒浪子,眼眸中必会染上世故之色。那姑娘眼中却甚是清澈,若说还有别的什么,那便是有一丝冷冽,似对这世上之人皆有仇恨,倒不像能对男子投怀送抱之流。

    如此说来,敖谨行找那女子并非是为了寻欢,而是另有目的,那女子的身份恐怕也不简单。上次自己太过莽撞,也是被冲昏了头,才会做出那等举动,现在想来还有些懊恼。

    只是敖谨行与那女子到底是何等关系,为何那女子要藏身于青楼。外邦人来此也藏在勾栏院,莫不是那勾栏院才是这世上最安全之所。

    夏侯星霜突然觉得自己不懂这个世道了,为何人人都有秘密。敖谨行说过不会骗她,自己是信还是不信?

    她心中疑惑不解,却并未再做出冲动之事,淡然的对着腊梅道“又私自跑出去,是想挨罚吗?”

    腊梅已经卷起袖口,只要娘子一声令下,便要冲出院子给那屡教不改,只知偷腥的猫一点教训。

    却未曾想过,娘子并未因此生姑爷的气,反而教育起她来。

    泄了一身的气,犹如一个破布袋子向夏侯星霜这边飘了过来。

    “娘子,可是被那人灌了迷魂汤吗?他又做出此等下流之事,娘子不生气,反怪……”说着突然没了底气,后面的话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都吞进了肚子,只敢在心中偷偷的把话补完。

    “他去自有他去的道理,我与敖谨行已成婚,我知你对他有不满,但他于你而言,与我无异。日后不要再做此偷偷嚼舌根子的事,若今日换做我入了那清倌小馆,你也如此怀疑吗?”夏侯星霜语气放柔软了些。

    这丫头没有坏心思,不过是一心维护她罢了。只是此事无法向她说,也并无必要让更多人知晓。

    夕阳如丹桂,伴随着晚霞铺陈了半边天的红晕,院内的积雪也镶嵌上一层红润的光晕,显得贵气起来。

    敖谨行便踏着夕阳的余晖走进他们二人的小院,夏侯星霜于窗前望着那道颀长的身影,缓缓朝这边行来。

    敖谨行今日着一身青色长衫,却未披外披。南穆城更靠近南方一些,冬日虽也落雪,并不苦寒。这人许是身子阳气太足,可抵御严寒,冬日出门便很少带外披。

    本就优越于常人的身形,又不着臃肿的外披更显风流。偏这人还喜持扇,无论寒冬酷暑皆扇不留手。

    此时正用扇柄轻敲海棠枝,落雪纷飞,竟如海棠花落,一派落英缤纷的景色。夏侯星霜见此景,心中莫名的生出怅然之情,似这人并非自己所有,此前的种种不过大梦一场。

    直到敖谨行走到窗前,挥着扇子冲她笑,夏侯星霜才回过神来,走向房门去迎人进来。

    “怎的今日一人站在窗前赏雪景,还是见雪中美男,心生不轨之心?”敖谨行入内直接将自己仍在矮榻上,似是疲惫不堪,全然无刚刚的风流模样。

    “要生不轨之心怎能在家中赏景,定是要去那勾栏听曲,才是享受。”夏侯星霜意有所指,却不明示。

    敖谨行腾地起身,重重叹了一口气,用扇柄敲了敲自己的头道“我就说腊梅那丫头早点嫁人了好,惯会传话。”

    “你竟知道她今日瞧见你进了极乐坊?”夏侯星霜有些不解,这人莫不是故意做给腊梅看,还故意遛了那傻丫头两圈。

    “自然知晓,她那身子岂是一个小摊位可挡,平日里劝她少吃些吧。”敖谨行不以为然,随意从一堆话本子中抽出一本翻着。

    “你为何故意做给她看?”夏侯星霜发现自己有些不懂眼前人,竟为了戏耍一个丫头,做出此等无聊之事。

    “并非故意,我确是去了极乐坊。”敖谨行言于此,将话本子放在案上,举起三根手指起誓“我绝不是为了听曲,更不是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夏侯星霜见此不觉有些好笑,今日已有两人向她起誓,且是为了同一件事。

    敖谨行见人面色未变,似还有些笑意,便大了胆子说了下去。

    “之前调查一些事,只能花钱寻人,没有自己的人总是不便。我便收了那尤五,上次要他来剑庄也是为了此事。那尤五虽此前做些出格事,却也是个机灵的,知晓投靠了夏侯府便是为自己寻了一条出路。交代做事倒也妥帖,只是尚无可居之所,他便在极乐坊找了份营生,我此次便是去找他查老掌柜的之事。”

    夏侯星霜忆起,敖谨行确是提过要将尤五收入剑庄之事,当时因与穆氏矛盾,并未同意,想来敖谨行所说不假。

    “可是有何收获?”

    “已查明近日并无外邦人进入,南穆城中尚有外邦细作。那日老掌柜的遇袭,便是藏匿于城中人所为。我要尤五潜入县衙将五角镖偷了出来,又细细的研究了一番,却有发现。我托人打听过,那镖竟有男女之分,镖身奇特,若是操作不当极易伤己,对力道掌握要求极高。因此根据男女手掌的大小不同,镖的尺寸略有差别。今日所见那镖竟是女子使用的尺寸。”敖谨行将今日所得和盘托出。

    “也就是说杀害老掌柜的是女子?南穆城中尚有女子细作?”夏侯星霜从木凳上起身,双手交叠上下轻轻拍打几下。

    她从未想过南穆城会混入外邦女子细作,外邦女子眼窝深邃,眉骨略高,鼻梁笔挺,脸部线条更硬朗。大晟女子的面部线条则更柔和,面部多弧度。且外邦女子皆要头纱遮面,不得在男子面前露出面目。

    如此,女细作甚是少见,但少见并不等同于没有,夏侯星霜为自己的后知后觉有些不悦,她怎会如此单纯。

    “可是仍藏匿于安乐居?”她想不出还有其他场所可容纳外邦女子,且不被发现。

    “并非,安乐居已经派人查过多次,且那里的女子也都能寻到原籍,皆是大晟女子。”敖谨行把玩着手中纸扇。

    “你可有怀疑的人?”夏侯星霜从敖谨行的神情来看,总觉得那人似乎猜测到了什么。

    “有,只是还需再查,此时还不能下定论。若是找到证据,我定会告知你。”敖谨行坦诚相告,却并不想多说。

    夏侯星霜见如此,也并未多问,至少距为老掌柜的报仇又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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