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谨行回府时夏侯星霜仍挑灯夜读,近日她又绘制些新的兵器图样,还有未完善之处,便趁着夜里从书卷中寻一寻化解之法。

    敖谨行告知今夜晚归,她心担忧便一边阅卷,一边等人,却不想这一等便等到二更天。

    听到门外响动,夏侯星霜将房内他处的灯火也燃亮。敖谨行推门而入夏侯星霜正挑着小火炉上的炉火,让火着得更旺些。

    门扇敞开,一股寒风贯入,炉火与炭火皆随着摇曳起舞,随着门扇关闭又都归于平静。只有敖谨行带入的一身寒凉,将屋内的温度又降了些许,久久不能散去

    “今日这般晚,可是有了消息?”夏侯星霜见人进屋,放下手中活计迎了上来。

    “这几日应该可以见分晓。”敖谨行回答的敷衍,他尚未想好措辞,更不确定这件事是否应该告知夏侯星霜。在一切尚未铺垫之前,他不想如此突兀的将整件事告知这人,亲人的背叛最是诛心。

    夏侯星霜何等敏锐,敖谨行屡次敷衍,定是有难以启齿之事。只是她猜不透究竟是何原因,能让如此放荡不羁之人有所顾忌。

    她压下继续追问的欲望,此人不说定是有他的道理,既然已经允诺这几日便有消息,等等也无妨。

    次日,敖谨行早早起床,轻掩门扇,独自一人去了小厨房。凭着小时候记忆中翠竹姑姑的样子,煮了两碗清粥。

    腊梅赶去小厨房时,敖谨行已经将粥盛出。看着双目圆瞪,呆在原地的腊梅,挑眉一笑道“日上三竿了,才起床,娘子等你吃饭,定要饿瘦。不过我只煮了两碗,想吃自己煮。”

    说完不等人反应过来,便端着托盘进了堂屋。

    腊梅如白日见鬼般的看着敖谨行从自己眼前飘过,用力的眨了眨眼,下那人下盘看去,见那人有脚心中才放下一些。

    转瞬突又觉得这比见鬼还可怕,莫不是姑爷有什么阴谋,对娘子不利。慌忙跟去堂屋,刚踏入一只脚,便见两碗清粥摆在桌案上。内室门大敞,屋内敖谨行正在为娘子篦发。

    这等温馨场面腊梅从未见过,今日得见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本是旁人之事,她却羞臊的恨不能当场遁地。

    敖谨行转头见人双手掩面,双耳涨红,进退不是的窘色,不禁暗笑。嘴上忍不住调侃“腊梅今日是偷擦了脂粉?这初春的桃花也不及你艳。”

    夏侯星霜本已经梳洗过,正待起身时敖谨行突然来了兴致要为她篦发。这本是夫妻间的小情趣,但二人从未有过这般亲密的举动。今日见人主动,想来是二人相处中,总是有动情时,便并未推辞。

    只是今日的敖谨行与往日不同,对自己甚是殷勤,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敖谨行口中逗着腊梅,手中握着夏侯星霜的秀发,心中却思量着措辞。此事已经不能再拖,若是待人发觉有了准备,他们便陷入被动的局面,那时再破局恐怕难度更大。

    他不知从语言上如何能减少对夏侯星霜的伤害,只希望今日所做的一切,能让人多开心片刻就好。这些都是小时候母亲与翠竹姑姑为他做的,也是他记忆中最开心的时刻。便希望将自己的这些美好分一些给夏侯星霜,减轻接下来要面对的痛苦。

    二人用过早膳,夏侯星霜便将案上的图样整理好,准备到铸剑庄再与铸剑师傅们商议。平日里二人都是一同出门,今日敖谨行却稳如泰山,坐在矮榻上满脸忧思的把玩着折扇。

    “今日不去剑庄?”夏侯星霜收回脚步,看向那人问道。

    “今日便都不去吧,我将近日查到的线索说与你听。”敖谨行放下手中折扇,面色肃然,夏侯星霜只觉得屋内瞬间萦绕着肃杀之气。

    绝对不是找到杀害老掌柜的凶手如此简单,恐怕有更重要的事情发生。她心内一紧,双手微微握拳,应了一声,便坐到矮榻对面的木凳上。

    敖谨行将所有线索一一道来,尽可能用夏侯星霜能接受的方式,缓缓道来。看着人脸色,时断时续,总算将整个事情的经过都交代清楚。

    夏侯星霜闻言,面上已毫无血色,手掌被指甲嵌出斑斑血迹,整个人都在颤抖。眼中泪水如薄雾遮住一双星眸,全部情绪都掩在其后。

    敖谨行将人双手掰开,却无言安慰,此时任何言语都显得异常苍白。只能矮下身将人揽进怀中,宽大温暖的手掌轻轻的顺着后背。这些都是他小时候受委屈时得到过的安慰,此时便都要给了眼前人才好,哪怕只能缓解一分伤痛也好。

    夏侯星霜在敖谨行怀中怔愣了好久,她分不清自己当下尚在梦境,还是得了癔症。怎会听到如此荒诞之言。敖谨行定是又如戏弄腊梅般戏弄她,可是她竟然信了,心疼的无法喘息,心口憋闷的仿佛要炸开。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被抽空,没有一丝力气,将整个身子都倚在敖谨行的身上,她太需要一个支撑。

    二人无言,任由时间在相拥间流逝。

    夏侯星霜眼中的泪水始终没有流下来,那种被薄雾遮住的朦胧能让她恍如梦境,她不要看清。这世间的人她看不清,这世间的事她也看不清,那便留在梦里吧。

    良久,敖谨行双手放在人瘦削的肩膀上,感受着眼前人颤抖的身体,却也不得不狠下心将人推离开一小段距离,声音和缓而坚定的道“今日我们便要去寻她,恐怕夜长梦多。”

    夏侯星霜涣散的眼神缓慢的聚焦在敖谨行的脸上,半是恳求,半是畏惧的问“你可当真,这些证据可当真?”

    敖谨行并未回答,看着眼前人,心中满是怜惜,片刻后才垂眼点了点头。

    “那我便于你同去,定要问个清楚。”夏侯星霜坐直了身子。万事都有渊源,可此时她想不出渊,也探不得源,那便当面问个清楚。

    敖谨行与夏侯星霜到老掌柜的家时,天已近午。夏侯星霜深呼一口气,将无数疑问与愤慨暂时压制,抬手叩门。

    不消片刻里面便传来脚步声,那声音行至门后停了下来,谨慎的询问“何人?”

    如此熟悉的声音,今日听来却异常心酸。

    “大娘子是我。”夏侯星霜努力保持着平静的语气。

    语毕门扇随之被打开,大娘子仍是一身素衣,面上也是她最熟悉的慈祥笑容,一把将夏侯星霜拉近院内,口中还嗔怪着“怎的来了不告知,我给你准备午膳。”

    夏侯星霜不知此刻该如何面对,低头不语。敖谨行担忧露出马脚,慌忙解围。将夏侯星霜搂进自己怀中,面上略显惭愧的道“星霜今日又想起老掌柜的,心中不快,我便陪她来这瞧瞧。”

    大娘子闻言,眼中掠过一抹微不可察的慌乱,语气仍是和善慈爱,拍着夏侯星霜的手道“知道你亲掌柜的,但人死不能复生,我们活着的还要往前走。”

    说着将夏侯星霜与敖谨行二人引入屋内。

    敖谨行走在最后,进屋后便将门扇关闭。趁二人不察,绕到矮桌前,将事先在戒指中准备好的软骨散洒入其中一个茶盏。

    若无其事的将托盘端来,为三人斟了茶,口中还不忘自我调侃“大娘子勿要见怪,实在是有些口渴。”

    “是我照顾不周才对。”大娘子说着见二人皆将茶盏拿在手中,自己也端起面前的茶盏轻抿一口。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大娘子便觉得身子似有千斤重,自己的力气全然支撑不起身子,便顺势趴在案上。

    “你们二人竟然……”她抬起的手未到半空,便徒然垂落。

    “大娘子得罪了,若非如此,你怎可以真面目示人。今日我们便聊一聊大娘子那些不为人知的事可好?”敖谨行抽出折扇,在手中轻敲几下,绕着大娘子前前后后瞧了个遍,似是第一次见,并不相识。

    “既然如此,那边动手吧。”大娘子声音突变得沉稳而阴狠,若不是亲眼见这声音是从眼前人口中发出,夏侯星霜断不会相信。

    “你为何要对老掌柜的下手?”夏侯星霜看着眼前人的模样,心中的疼痛又增了数倍。她本做好准备,可此时面对眼前人,那些曾经的过往化作无数飘落的碎片,在脑中一一闪过。她宁愿眼前人是被人假扮的,宁愿自己是被蒙骗。

    却不想那人唇边勾起一抹冷笑,脸上哪还寻得到半点慈爱的模样。

    “因他坏我事。或者说你夏侯家坏我事,而他在我和你之间选择了你,这不能怪我,而要怪你。”大娘子身体没了气力,说话的声音轻了许多,却字字清晰的将所有过错都推到夏侯星霜的身上。

    “你休要胡言,明明是你背信弃义,却要怪他人。”敖谨行坐到大娘子对面,欣赏着那人垂死挣扎的模样。这人要折磨夏侯星霜一世不得安宁,他便要折磨这人死后都要后悔来着人间走了一遭。

    “我夏侯家坏你何事?你大可朝我来,为何要动老掌柜的,他与你数十年恩爱,敬你、爱你,你怎能对他下得去手?”夏侯星霜紧握双拳,眼泪顺着眼角不断的滑落,明明是质问的语气,发出的声音却轻飘飘的毫无威慑力。

    “此事说来话长,若不是你偏要遵从你父亲的遗愿,我们也不至于走到今日这步。”大娘子眼中含泪,目光中却再难寻一丝柔色,尽是疯狂与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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