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我父亲又何干?”夏侯星霜强装镇定,声音却已抑制不住的颤抖。

    “你以为你父亲果真是普通的打铁匠?若是打铁匠你又何来功夫?”大娘子嘴角牵出一抹笑意,却难以分清是对夏侯星霜幼稚的讥讽嘲笑,还是对世事无常的冷笑。

    夏侯星霜蓦地起身,走到大娘子身前,身子犹如坠入冰窟,那种刺骨的寒凉让她难以负荷,此事竟然还牵连到父亲。如此父亲突然重病,是否也另有隐情?

    “你将话说清楚。”大娘子身子歪斜的伏在桌上,用不上一丝力气,只有眼睛可转动。她转眸瞥了夏侯星霜一下,便转向旁处,并不答话。

    “大娘子,莫不是还要再吃些苦头再说吗?还是要将这些话带到地下说与老掌柜的听?”敖谨行收起手中折扇,挑眉看了一眼手中的玉佩,后又将手抬起放在大娘子眼前晃了晃。

    “敖谨行你敢动栓子?”大娘子见到玉佩,瞳孔瞬间放大。转瞬又将眼睛眯起,饶有趣味的看着敖谨行问。

    “动倒没动,只是在考虑要不要将他亲娘杀了他亲爹的事讲给他听,也不知道他知道后会如何想,是赞他娘威武呢,还是叹他爹忠厚。”敖谨行继续把玩着那枚印有外邦标记的玉佩。

    这玉佩旁人或许不认得,敖谨行在外邦生活了十余载,自然是知晓的。玉佩花纹从表面看并无不妥,只有对着光才能看见玉内刻有的细小痕迹,他也是偶然得知。

    若不是有这枚玉佩,他还没有证据大娘子便是外邦细作。

    大娘子见此,知此次定难逃生天。她闭目微歇片刻,再睁眼时满目猩红,似是猛兽遇到劲敌。但这敌意却不是对他们二人。

    “如此说与你们倒也无妨。我不只是大晟子民,更是皇室出身,当朝皇帝也得叫我一声皇嫂。”

    闻言敖谨行与夏侯星霜均是一怔,他们猜测过大娘子的身份,却从未想过会是如此。

    “出乎意料吗?”大娘子轻笑,自顾自的说下去“这皇位本该是越王的,当今皇上却联合众臣为越王安了个僭越的罪名,将他打入牢中,越王抑郁而终,两个孩儿也被奸人害死在狱中。因我母家身份,未将我下狱,只送到了清泉寺修行。他做梦也没想到,我最后诈死逃了出来。”

    大娘子的笑声带着哭腔,分不清心中悲喜。

    “我逃出来后便发誓要灭了他晏氏王朝,他为了皇位可以罔顾人伦,手足相残,我便要看整个大晟为越王陪葬。我辗转多地,凭着越王为我讲的天下局势,找到了对大晟威胁最大的东夷,自愿成为他们的细作,传递大晟的消息。”

    敖谨行面色凝重,牙关紧锁,眉头拧到一处“越王既是皇帝所害,为何要罔顾大晟百姓。你用此等下作手段,便是连他也不如。”

    “越王何其无辜,是越王平战乱,赈灾荒,大辟天下寒士。可越王遇难之时,这些人在哪?不过是一道圣旨,天下人便倒戈,大骂越王大不敬。下作手段?下作的是人心。”大娘子目眦欲裂。

    “越王还未到而立之年,却已在边关守了五载,换来大晟的安宁。先皇不分是非,当今皇上更是狼子野心,你与我说下作,到底下作的是谁?”大娘子勃颈处暴起青筋,桌子也随着晃动,她粗喘着逐渐放松了紧绷的身子,大滴大滴眼泪滴落在桌上,晕染了一片。

    “可这与我父亲何干?”夏侯星霜见人平静下来,继续问道。

    “你父亲便是越王驻守边关时,南穆城的一个小将,深得越王喜爱。但你父亲并不贪功,在越王回朝时,并未跟随,而是留在此处。王爷回朝后多次与我提及,甚是遗憾。待我受东夷王指派来到此处,便听闻你父亲的名号。只是彼此他已从商,做起铸剑的营生。后来听说是因越王之事,心灰意冷弃戎从商。”大娘子的面色恢复平静,语气不再激愤,似是在为两个孩子讲自己那些尘封许久的往事。

    “当时我便怀疑你父亲会是东夷进攻大晟的威胁,便时刻监视着夏侯氏铸剑庄的动静。为了方便嫁给了剑庄的掌柜的。那人比我大上许多尚未娶妻,人老实忠厚,待我也好……”说及此处,大娘子的语气溢出一丝难得的温柔。

    “既然如此你怎可对他动手?”夏侯星霜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这个女人,这是老掌柜的一生最珍最重之人,也是伤他最深之人。

    “他是老实忠厚,却并不傻。早察觉出我的不对,便加倍对我好,许是想用他的方式打消我的念头。但他只知道我有仇人,要去寻仇,并不知我与东夷外邦之事。直至前几日,你带领南穆城一众人练武,那声音半个南穆城都听得。东夷探子又怎能不知,我便要他毁了剑庄的声誉,让南穆城百姓不再信任你们,若成了我便放下仇恨与他归隐,却不想他不从。”

    大娘子陷入回忆中,那日她在与安乐居的司琪在街上互通了信件,得知东夷要对夏侯氏铸剑庄动手,她不忍对夏侯星霜下毒手,便要从老掌柜的身上入手。只要让夏侯氏失了民心,百姓们自然散了,南穆城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老掌柜几十载第一次对她发了脾气,她谎称自己寻到了可以帮助自己报仇之人,那人只有一个条件,只要夏后氏从南穆城消失便可。老掌柜仍不为所动,她无奈只能找旁人。却没想到老掌柜的早有防备,还偷偷搜集了证据,那日老掌柜的便是拿了证据去寻夏侯星霜。

    她无奈不得不杀人灭口。

    那是她第一次杀人时手在颤抖,以至于用镖将自己的手腕划伤。

    她趁老掌柜的出门之际,躲在暗处。犹豫许久,尝试着寻其他法子,待要放弃之时,眼睛瞥到数丈远的树上,一支箭羽正对准老掌柜的。她知道若自己不动手,旁人也要动手。

    她便先一步扔出镖,那镖若不取出,人并不会当场死去,她亲眼看着老掌柜倒地后良久,踉跄着起身,向屋内奔去。

    看着鲜血顺着人的伤口与嘴角流出,那滴滴鲜血每一滴都似一把刀,刺在自己的心上。

    她不知道老掌柜的回屋是想在离去前再看看她,还是已经怀疑是她所为。待她跑到老掌柜的身后时,见人已将内室门打开,直直的看着屋内空荡荡的床铺。

    听闻后面的声音后才转过身,还未开口,便有一大口鲜血呕了出来。她不敢上前去扶,就那么站着看着那人被血染红,那身淡青色的长衫染了大半。不知为何,她竟然想起成亲那日,他便是穿着一身红衣来迎娶自己。

    不在乎自己不是清白之身,不在乎自己在这城中无依无靠,给了她一个安身之所。

    最终那人也只说了两个字,便倒地气绝。“不要……”

    她日日在想,那句“不要”之后要说什么,是要不让她继续复仇,是不要伤害夏侯氏,还是不要忘记他呢?

    “如此你便要杀了老掌柜,你为何会如此狠毒。为何你要装作慈爱善良的样子骗了我们这么多年,你明知道老掌柜的重情重义,你明知道我们待你如亲人。你若是有苦衷,有仇恨,你可说与我们听,我们可以帮你,就算不能报仇,也定能化解。你为何偏要选了这条路?”夏侯星霜打断大娘子的思绪。

    她转眸看着夏侯星霜,此时她已全然泄了力,并非全然是软骨散的效用。那种无力是来源于心内,似是跛脚之人失去了拐杖,再难移动一分。

    良久后才开口“若是一件事放在心中数十年,它便会成为执念,不死不灭,又如何回得了头。”

    “我父亲可也是糟了你的毒手?”夏侯星霜不敢问出口,却不得不问。

    “不是我,但想必也是东夷人所为,只是我不知晓。东夷人在大晟安插的细作众多,并非所有人都知晓。只有需要合作之人才会彼此认识,其他一概不知。倘若有一日东夷人想让细作间彼此屠杀也不是不可。”

    夏侯星霜闻言,向后退了一步,用手扶住椅背才停下。她以为父亲病重是意外染病,并非人为,此时竟然告知她是有人暗中谋害。如此她便又多了一桩血海深仇,那便要向东夷人讨回来。

    “怎么样?仇恨加身的滋味不好受吧?是不是想喝了仇人的血,吃了仇人的肉,再将他的尸骨狠狠的碾压,让万马踏,千犁拉才解恨。”大娘子斜睨了夏侯星霜一眼,用最温柔的语句说着最狠戾的话。

    夏侯星霜不再言语,此时她的心情难以形容,心脏似被仇恨占满,股股戾气如毒烟从中涌出,顺着四肢百骸侵占了每一寸肌肤,这颗仇恨的种子刚一入土,便已参天。

    大娘子看着夏侯星霜的脸色,满意的微笑。仇恨是一件多么厉害的兵器,可控制人心智,杀人于无形。

    转瞬眼中又蒙上一层薄凉,向着夏侯星霜道“霜儿,你出去一下,我有事要问敖公子。之后我便由你们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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