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敢”敖谨行将折扇对着知府,用余光扫过两侧衙役。

    “不用怕他,他就是一个冒充的。方才已经确定七皇子早已回到宫中,东夷王亲自派人护送,路上丢了四爪金龙玉佩而已,被这个骗子捡到,便来冒称皇子救那个犯人。”师爷目光紧锁着敖谨行的扇子,口中却安慰着周围众衙役。

    衙役们平日里并不勤于练武,但以多敌寡倒还有胜算。面前这人未带兵器,他们却各个手持长矛,占尽天时地利。

    领头的衙役冲着众人使了个眼色,众人齐齐上前将敖谨行围在中间。

    “你们究竟受何人指示,竟捏造出假皇子的谎言。你可知那四爪金龙玉佩中刻有皇子的名讳、生辰,自赐佩之日起,便日日贴身携带,怎可丢失。”敖谨行目光狐疑的看着知府,话语中满是笃定,并未表现出半分怯懦。

    知府心虚的看了一眼师爷,师爷捋着长须,闭眼微微点头。

    知府壮着胆子,与敖谨行的目光对视,声音却少了几分气势“你若是皇子为何不回京都,为何要做商贾家赘婿。皇子做赘婿可是辱没皇族尊严,犯了忤逆重罪。”

    “我一未签入赘文书,二未生子入母家族谱,何来入赘一说。不过是喜欢这南穆城的风景,便携娘子在母家多住些时日罢了,是犯了哪条律法?值得大人治我忤逆重罪。”敖谨行将扇子展开,略微歪头看着知府。

    他身量比知府高出大半个头,居高临下的俯视形成一种压迫感,知府不觉得略后退半步,又掩饰的向旁边挪了两步,与师爷更靠近一些。

    “总之,现在你有冒充皇子的嫌疑,本官不能释放刑犯。你若是此时自行离去,便不追究。若是你执意在此扰乱公堂,本官可将你一起收监。”知府难以想出两全之法,又无法断定眼前人是否为真皇子,只能尝试威胁将人逼退。

    “好,你若敢将我收监,我去便是了,左不过到时知府大人除了私通外敌的罪名,再加上一条以下犯上。人又不能死两次,何不壮着胆子,在太岁头上松松土呢?大人英明。”敖谨行言罢,将折扇收回腰,双手并拢举在胸前。

    师爷走近,扯了扯知府大人衣袖,轻声耳语“听闻七皇子从小被送到东夷做质子,东夷将军所说断不会出错。即使不是赘婿,皇子也不可能与商贾家结亲。”

    知府闻言目光中的犹疑渐渐消退,似是下了决心般,冲着衙役挥了一下手,众人缩小包围圈,将敖谨行的双手捆绑拉去监牢。

    敖谨行自知师爷定是与东夷人见面得到些什么消息,恐怕是被东夷人所骗,为的就是不让他救出夏侯星霜。今日救人无望,若是进了监牢总能见面,便知道人此时如何。

    敖谨行身材颀长,在众衙役中尤为突出,步伐不疾不徐,犹如闲庭信步。从远处看去并无被衙役羁押的形态,倒似富家公子出行,周围带着家丁。

    知府与师爷在堂内看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轻轻抹掉早已沾湿鬓发的冷汗,声音颤抖着问“师爷,你确定这个是假的?那气势颇有皇家威严,别是被东夷人骗了,拿咱们当靶子使。”

    “大人放心,我方才说出找那女子之人。东夷人便说出这人的特征,且知晓此人是夏侯氏赘婿。看来他们早就盯上夏侯家,又怎能不知此人身份。若是真皇子,东夷人会放他在南穆城逍遥如此长时间?”师爷捋着山羊胡,为知府细细分析。

    知府听得连连点头,是了,那七皇子是朝廷送往东夷的质子,东夷人怎可放任他在南穆城娶妻,定是自己多虑了。

    一身冷汗尚未干透,知府只觉得全身寒凉,便回了后院更衣。

    监牢与县衙相隔不远,只一墙之隔。一盏茶的功夫,敖谨行便被带到监牢前。院落并不宽敞,几排比寻常房屋低矮了许多的破旧架子,上面盖着些破旧的瓦片与茅草。只地面一尺的距离有一个细窄的小窗,容不下一个人进出。

    “进去。”敖谨行被身后的衙役推了一把,他只顾打量这里的环境,心中担忧着夏侯星霜,并未防备,直接被推进窄门内。

    头硬生生的撞到门沿上。这门只到敖谨行胸口,衙役们出入都要躬身,且又窄又小,这一下着实撞的不轻。

    敖谨行回头斜睨了一眼那个衙役,感觉自己额头上湿哒哒的,片刻似从那处爬出两条虫,顺着他的脸颊一路向下,酥酥麻麻。

    直到滴落到青白色的衣襟上,才发现那是额头磕破后留下的血迹。

    衙役并未因此有任何反应,想来这种场面他们见多了,仍在不停的催促着“走快些。”

    敖谨行深吸一口气,欲压下心中将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却被里面的气味呛得险些背过气去。

    他难以形容刚刚那一瞬间的眩晕之感,足以让他回味此生。

    那种潮湿发霉、馊臭、血腥夹杂着粪尿恶臭的味道,让嗅觉受到此生最大的挑战,连眼睛也似被熏得难以睁开。

    “停下作甚,快走。”身后衙役又推了敖谨行后背一下。

    敖谨行将缠着铁索的双手举到口鼻边,尽可能不让这股气味侵染到自己。

    下了几节台阶便是平底。地上石块铺就,牢固程度堪比城墙。这是监牢防止犯人掘土逃脱设下的法子。

    说来可笑,这还是他向父皇的提议。

    大晟朝到当朝皇帝登基律法尚未完善,前几任君主皆忙于攘外,朝廷内的法度无暇顾及,一应设施建设更是良莠不齐。

    彼时敖谨行不过四岁,见诸皇兄皆在尚书房学习,便也乘人不备跑了进去。

    听闻皇兄们正讨论皇上捉拿乱党下狱一事。

    敖谨行在院外听得出神,并不懂何为乱党,但模糊间懂得何为下狱,是翠竹姑姑说与他听的。若是人犯了错,便要关押到天牢中遭受折磨。

    敖谨行当时顽皮时常犯错,便担忧哪一日若被父皇发现将他关进天牢该如何。便苦思冥想逃脱之法。

    后来独自在庭院中玩耍,见蚂蚁打洞突然受到启发,若是父皇来抓他下狱,他定要带好铁铲、刀剑,趁人不备在地面掏出一个洞,然后爬出来。

    不巧正在他垫着脚向书房内看时,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头望去才发现父皇站在身后,皇帝进门便见一小童附于窗边,觉得新奇便未让人通报,这才被抓了个正着。

    敖谨行慌忙给父皇行礼,皇帝第一次蹲在身子将他拥在身前,意味深长的道“你倒是个爱学习的,可惜学了也无用,做个闲散王爷不好吗?”

    敖谨行并不知父皇何意,只是迫于威严点了点头。父皇与他并不亲近,平日里极少见面,翠竹与母亲皆惧怕天颜,自己自然也是怕的。

    “你都听到了些什么?”父皇拍着他的肩膀问。

    “儿臣听皇兄们说父皇抓到了坏人关在监牢中。”敖谨行眨巴着眼睛,将所听的一切如实相告。

    “哦?那你有何感想?”皇帝饶有兴趣的看着他道。

    “我在想那些坏人可以挖地洞逃出去,就像蚂蚁一般。”敖谨行话音刚落,皇帝方才慈父的面孔瞬间凝固,转瞬便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容。

    帝王之气在上书苑内散开,惊动了屋内的先生和皇子。

    先生推开门,见是皇上,连忙叩头行礼,皇子们也纷纷出门,向皇上请安。

    皇帝目光巡视众皇子一番,语气中有着难以忽视的怒气“你们诸人竟不如一个四岁小儿。”

    言罢周身散发着雷霆之怒摆驾回宫。

    敖谨行见着父王盛怒,内心担忧不已,知此事是因自己而起。

    转头看向众皇兄,收到十几道从眼眸中射出的寒光,若是化作实质,此时敖谨行恐怕早已万箭穿心。

    敖谨行不知此时该如何逃离,他后悔今日顽皮逃出院子。却并未流泪,倔强的抿着唇,紧握着小拳头,低着头站在院中。

    直到院外传来翠竹姑姑的声音,才拔腿向院外跑去。

    翠竹姑姑寻了一路,宫内不比宫外,寻人可扯着嗓子大喊。宫中规矩森严,她只能一路走一路问,这才从几个小宫女口中得知七皇子跑到尚书房,便一路寻过来。

    敖谨行见到翠竹姑姑一把扑进人怀中,眼中的泪水方才肆意流淌,却未发出声响。

    翠竹又担忧又心疼,将人抱着回了涤墨轩。

    敖谨行回到自己熟悉的庭院,见到自己最亲近的两个人,便不再畏惧,很快将事忘在脑后。

    不想午时大监竟来宣圣旨,父皇赏赐了他好多玉器玩意儿,也赏了母亲一些布匹、银两。母亲方知他今日闯了大祸。

    彼时他不懂母亲为何动怒打了他,直到此后涤墨轩遭受大难他才知母亲当日担忧之事。

    自此大晟重置了各个衙门的监牢,地面以巨石铺就,防止犯人逃脱。

    不想今日竟用到己身,敖谨行不由得轻叹,或许是报应不爽。那些所谓的乱党应该就是越王的部下,不想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话,竟害了那么忠义之士。

    他借着墙壁上微弱的烛火,走在坎坷不平的石砌地面上,每一步都犹如踏在忠骨之上,无法走得踏实。

    监牢并不大,进入后便是一张木桌,桌子上放着杯盏与烛台,旁边是各种刑具,上面斑斑锈迹,分不清是铁锈还是人血,只觉得一股腥臭扑面而来。

    过了转角便是一条又黑又长的廊道,两侧分布着几个牢房。牢房皆用粗木做围栏,角落处设了一个半人高的木门,关押犯人的便用铁链锁着,未关押犯人的则随意敞开着。

    敖谨行眯着眼睛扫视着两边的牢房,突觉右前方牢房中身影有些熟悉。那人席地而坐,面向墙壁,是一女子,与夏侯星霜身量相仿,只是衣服与夏侯星霜走时所着的红色衣衫不同,乃是灰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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