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穆城城墙之上,那被人在心中已经千刀万剐几百次的人,正依靠在墙垛上看着对面的热闹。

    见夏侯星霜走上来,一把将人拉到身侧,轻声道“南穆百姓都要感谢你,是你救了他们。”

    “没有众人齐心,何来今日胜局,我不敢居功。”夏侯星霜看着远处燃烧的火焰,心中想起父亲在世时的情景。那时父亲一心护佑百姓,百姓却从未生出自救的想法。他们对父亲是尊重的,更是依赖的。

    他们依赖于劫匪走后,会有人为他们补充被抢走的物品,会有人帮助他们疗伤。这些依赖对于百姓们来说并非救赎,反而助长他们安于现状的惰性,那是一种看不见的灾难。

    也正因如此,南穆城才被如此多的探子侵入。而这种风气在南穆城只是一个缩影,整个大晟的百姓都沉沦于此。

    包括大晟朝廷上坐着的那个人,他宁愿用自己的子女去讨好边境,从未挺起大晟的脊梁。此次的胜利,对于南穆城来说是一次浴火重生,所有人都亲眼目睹了贺兰王子仓皇撤退的背影,那么狼狈。

    以前的他们又何尝不是,只是今日他们成为胜利的一方,原来大晟并非被下了咒术,并非只有战败的结局。

    只是不知朝廷是否会有所触动。

    夏侯星霜远眺东夷大军尚在燃烧的军营,黑色的浓烟将军营包裹,向四处扩散。悬浮在空中灰黑色的扬尘,将南穆城外欢呼的百姓都染成了一副脏污的模样。

    未曾经受狼烟洗礼的战场,也有了几分战斗过的模样。

    “敖公子,城北有大军前来。”守城兵将快步跑上城门禀告。

    “可看清是何人领兵?”敖谨行紧缩眉头问道。

    城南方才将东夷大军赶走,城北若又要受敌,恐怕他们不会再有如此好的运气。

    “看旗子是落雁营,应该是莫将军领兵。”那人再次答道。

    “莫将军?可是南疆守城军的首领?”敖谨行看向身侧南穆守军首领问道。

    “正是,平日里他们都习惯称我为将军,其实南疆守城军由莫离将军掌管。”那人近几日见到敖谨行的智谋与魄力,自然对人恭敬了几分。

    “看来知县大人生前所送的信件他并非未收到,而是我们没能请动这尊大佛。只是不知道他此时来是何意?”敖谨行将手中折扇收起,与夏侯星霜对视片刻。

    夏侯星霜生于此,长于此,这些官员虽然她未见过,但是风评还是听过的。

    这位莫离莫将军掌管南疆守军落雁营,虽未做过欺男霸女的混事,并非荒淫无道的歹人。但却好大喜功,喜欢百姓们对他歌功颂德。

    按说守城军应该驻扎在南穆城,立于大境的前线。

    他却为了给自己造一处功德碑,而将大军驻扎在三十里之外。

    那块功德碑奏请朝廷说是百姓们自发立碑,实则是他们故意克扣百姓的税银建的。夏侯星霜未曾亲眼所见,但听父亲说过,那碑高五丈有余,甚是宏大。

    且私下请了东夷巫师帮忙选的位置,此时想来将大军调离边城三十里之外,东夷似乎早有准备。

    大晟朝廷从本朝开始,武将凋零,朝廷不会因此而惩罚一个武将,可见朝廷已经腐朽到何种程度,蛀虫已经可以爬到明面,肆意啃噬。

    此时这些人来,也不过是为了啃咬他人以命相搏得来的胜果。

    果然不出半个时辰,落雁营的人便已经到了南穆城。直接进了知府府衙修整,并派人通传敖谨行、夏侯星霜。

    敖谨行与夏侯星霜来到府衙时,里面甚是热闹,落雁营的人将府衙重新装点了一番,算不上焕然一新,但看起来奢华了不少。

    院落、厅堂皆多了不少摆件,只是不知是那位将军亲自带来,还是到此处后搜刮来的。

    两人迈入衙门大堂,只见堂上正襟危坐一人。

    那人身披铠甲,身形高大,面色古铜,眉眼深邃,须髯遮住半张脸,看起来极其威严。若不是早已知晓此人的底细,恐怕真要将他视为大晟可依仗的威猛将军。

    敖谨行看着那人,心中也开始嘀咕,他那久坐朝廷的皇上爹不知是否也被这人的面貌蒙蔽,才能信任这么个草包镇守大晟边境。

    吐槽完皇帝,又心疼起贺兰王子。之前被众王子牵制,又与周边帮派战争不断,否则拿下南穆城,打开大晟的大门,还真是轻而易举。非要等到他逃回大晟,才来招惹,简直是自讨苦吃。

    “你们二人见了本将军为何不跪拜?”他腹诽了一圈,将眼前这活生生的人给忽视掉了,夏侯星霜见他未拜,自己也未动。

    听堂上人问话,方才如梦初醒,提起裙摆便要下拜,却被敖谨行搀着胳膊扶了起来。

    他乃当朝皇子,夏侯星霜便是王妃,他区区一个将军怎受得起两人的跪拜。

    “你们这是何意?可是因为守住了南穆城便是大晟的功臣,可以将王法置之于不顾。且我听闻,南穆城未破并非你们功劳,而是东夷大军军营突然起火,才迫使他们退兵。而那火是何人放的尚未查明,我已经奏请皇上实情,必会将纵火功臣查出来重赏。你们二人居的是何功?不要忘了你们可是杀害金风城知府的凶手,杀害朝廷命官该当何罪,你们可知?”

    莫将军将惊堂木高高举起,重重落下。下面的人都跟着一颤,敖谨行却分毫未动。

    “听闻墨将军之意是要将守城之功占为己有?”敖谨行眯起眼睛看着堂上之人。

    “血口喷人,我怎是那好大喜功之人,不过是不想被你们二人抢占他人功劳。”莫将军的话语间甚是大义凛然。

    只是一想到他平日的所作所为,顿觉荒诞。

    “来人,将这二人拉出去,各打二十大板。不对,那男子打三十。”莫将军面色阴沉,对着手下下令。

    “谁敢?”敖谨行看着上前拉着夏侯星霜的人厉声道。

    “谁敢?可是仗着你长了一张与七皇子相似的脸,便要为所欲为?不过今日你的阴谋恐怕要落空。”莫将军嘴角勾出一抹笑意。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侧人,那人快步向内堂走去。

    片刻那人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人。

    来人身量与敖谨行十分相似,面上带着半遮面的金色面具,看不出面貌如何。

    莫将军见那人出来,连忙起身行礼。

    男子略微扬了扬下颌,示意莫将军坐回去。

    面具后头的眸光扫过堂下二人,在敖谨行身上匆匆掠过后,停留在夏侯星霜身上。

    眸光从清明变得复杂,里面的情绪无人能懂。

    夏侯星霜感受到那抹目光,转过头与那人对视。那抹目光莫名的有些熟悉,并非只是见过,恍若两人相识许久。

    她惊异于这种熟悉感,却无法从记忆中搜寻出与这人的过往。

    恍惚间那人突然移开目光,夏侯星霜也似从梦中惊醒一般,慌乱的眨了眨眼,不自觉的向敖谨行身侧移了移。

    敖谨行从夏侯星霜与那人对视时便已经发现,他同样注视着那人的目光,只是那人目光并未分给他半点。

    他从那人眼中读出了愧疚、悔恨与决绝,这三种情绪轮番闪过,但是任何一种情绪出现时都被包括在一层冷意中,仿佛这人本身就是没有温度的怪物。

    但是男人的占有欲如雄性动物的领地意识,尤为敏捷。他能感受到那人有侵犯他领地的意图,而且这人看夏侯星霜的目光绝非见色起意的狂徒,反而有丝丝情意流动,这让敖谨行更加不安。

    这人到底是谁,回想起方才莫将军的话,今日他的阴谋要落空。他认为自己有何阴谋,假冒皇子?

    如何落空?除非这人便是皇家人,而这人的身量与自己如此相似,莫非这人便是皇宫中假冒自己之人?

    这人今日前来,便是要上演一出贼喊捉贼的戏吗?

    敖谨行自知今日若想脱身,恐怕很难。他不想连累夏侯星霜,朝着莫将军道“若是将军有事不清,留下我便好。我娘子身体孱弱,受不得累。还请将军将放我娘子先回府中。”

    “你以为你是何人,竟然教我做事。”莫将军眉头皱到一出,厉声质问。

    “放她回去。”身侧带面具的男子突然开口。

    莫将军尚要对着堂下二人开口,闻言顿住,不可置信的看了一眼身侧的人,瞬间灭了气焰,对着下面的侍从道“放她回去。”

    “我不走,若走一起走,若留一起留。”夏侯星霜甩掉拉住她人的手。

    堂上那男子眸光一凛,死死的盯着敖谨行。

    “你这娘子甚是不知天高地厚,若不是……”莫将军尚未说完,便被那男子打断。

    “我亲自送你回去。”那人快步走下堂,拉着夏侯星霜的胳膊向堂外走去。

    敖谨行上前阻拦,却被众人围住,一时脱不开身。

    夏侯星霜只觉胳膊仿佛被猛兽的利爪牵制,整个身体都不受控制般被拉出去。

    她用力甩着钳制自己的那只手,却只是徒劳。

    “你到底是何人?”夏侯星霜因着急、用力,面上染上绯红。

    那人直视夏侯星霜的目光道“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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