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丽好春光的日子,午时刚过,等的越久朝彻子内心便越烦躁。

    枣红马儿打着响鼻,发出阵阵嘶鸣。

    从月老祠回来,能通宫门、宽到过马车的路就这么一条。

    盛夏的车厢内闷热又黏腻,即使置了冰盆也无济于事。

    再等下去估计得中暑。

    “先送宗姬回府,我自行回宫。”她将折扇丢在脚下,踢飞,旋即躬身站了起来。

    纸糊的扇子绘着没骨花鸟,漂亮而风雅,却中看不中用,被她那双玉手的摇了几下,就已支离破碎的快要散架。

    “这……”马夫岂敢半途将帝姬放在大街上?他连忙眼神请示长宁郡主。

    “让你送你就送,哪来这么多废话!回头问起来你只管诉苦告状就成!”说着人便摔帘下了马车,快的连长宁郡主都来不及开口邀请她去喝碗玫瑰冰酪。

    ——这帝姬什么破素质?呸!穿的还这么骚,抹胸都松垮了,不过那身皮肉可真他娘的又白又嫩……

    马夫心中鄙夷她,却敢怒不敢言,面上仍挂着谄笑,恭敬应着,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不过是祁国公府上一个套车的中年汉子,哪敢和官家的女儿叫板啊?就算被这小娘们骑在头顶作威作福,他也只能忍着!

    见她要走,长宁郡主扑上来拽住她冗长的纱袖,眼巴巴道:“明日家中花宴,你可否早些来?”

    “嗯。”见她轻声应了,长宁才肯撒手,放她远去。

    还未走出几步,偏僻的小巷内就飘出一阵女子委屈至极的抽噎声。

    是谁这般没出息地躲这儿哭?

    朝彻子听见,觉得这声音竟有些耳熟。

    不觉就被吸引着绕开巷口堆积的破烂杂物,莲步轻移,向更偏僻处去。

    巷子与被长的街道只有一墙之隔,乳燕般娇小的身影无助地在阴影里耸动。

    枣红的紧身衣装,镶着细秀的绣金蝴蝶边子,玫瑰花色的护边贴在柔肩上,一双水灵且蓄满泪水的眼,一对坠金耳垂珠子,晃漾在白花瓣似的耳上,闪来晃去,还有一双清楚而秀气的眉毛。

    毫无疑问,此女正是洛阳王温晚的宝贝女儿温柔。

    “你怎么在这?!”朝彻子惊呼着打断了温女侠的哭泣。

    见到这汴京城里居然还有人愿意关心自己,温柔百感交集,也顾不得朝彻子是不是好人,竟如乳燕投林般扑向了她的怀抱。

    “予姐姐。”她小嘴一瘪,便开始诉苦。

    咱们的温姑娘,其实自己心里明白:不知怎的,很多人都无缘无故地喜欢她,而她也常很好运气地遇上了许多贵人。

    但也有不少的人不问情由地妒忌她、嫉恨她,巴不得她快些消失、希望她早些死。

    ——可她温女侠就是不死,就是不退,她偏要在这多风多雨多险恶的大江大湖里晃来晃去,且做些更教人羡煞、空自嫉恨的大功大德大件事来!

    她也知道:这些年来,她闯了不少祸,惹了不少事,但只要她温大姑娘本意是良善的,宗旨是帮人助人的,管他什么人嫉之恨之妒忌之,她依然我行我素、自由自在、人见人爱、大颠大沛、高来高去地闯江湖,混红尘,开开心心过日子,快快活活度岁月,管他渔樵耕读,理他帝王将相,她姑奶奶照样对对她好的人好、对对她坏的人坏,帮善人行善,与恶人斗恶。

    除了苏梦枕的死,使她伤怀,白愁飞的逝,令她惆怅外,她可斗鸡摸鱼、闹狗追猫地照样逍她的遥、自她的在!

    然而她想去找王小石时,却被挡在了金风细雨楼外。

    天女和王小石在红楼中比试厨艺。

    红楼雕栏玉砌,极尽辉煌绚丽,一直是个设宴、待客、备筵之处,苏梦枕还在时,温柔曾在那吃过好几顿饭,可如今她却连门都进不了。

    现任代楼主天女派了人来传话。

    “他们斥责我说……是我害死了蔡水择……呜呜。”温柔边哽咽,边打了个响嗝,看起来伤心极了。

    ——自从“老林寺”一役后,蔡水择曾给赵画四踢伤了额,重伤仍未痊愈,能活过来已算奇迹,脸上不知哪根筋可能给踹坏了,脸歪歪嘴斜斜的,身体兀自常发出臭味,头发也日见焦黄稀疏,成天有这样一副不该笑时的惨兮兮笑容。

    不过既然赵四画已死,这仇和朝彻子就没有任何干系了。

    蔡水择就是为了她而死、吴谅因她而背叛;王小石这些人是为救她而深陷重围。

    那天美美打扮后赴约的温柔,在白副楼主的房间光裸着里醒来。

    满脑子想却的是:白愁飞呢?那死大白菜去了哪里?!

    所以她见张炭像见了鬼似地疾转过了头,她一面疾穿上衣服,一面厉声问:

    “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话未问完,她已发现地上倒了五具尸体,其中两具是她认得的,其中一人还是她的好友蔡水择,还有吴谅!

    “天哪!”当时她叫了起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就是这个举动让她深受诟病。

    天女点醒了张炭,使其看清了雷纯的真面目,与她决裂;亦点醒了余下人,温柔有多么的任性,不顾他人死活,就会怀春。

    当这些男子不再爱她时,温柔便失去了作为女主的一系列特权,也沦落至雷纯的境遇。

    天女简直成了普度众生的菩萨,她并非厌女,而是要告慰那五具因温柔而死的兄弟,要让温柔意识到自己的过错与无知。

    “你就是为这事哭得?”

    朝彻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温柔瞬间有些心虚,她摸了摸自己秀挺的鼻尖。

    其实……其实也不完全是这个原因,毕竟苏梦枕和白愁飞的死也只令她难过了一阵子。

    “唐宝牛和方恨少过几天就要被斩首了。”她弱弱的补充道。

    他们在“寻梦园”里把他们心目中的“天下第一猪猡”:皇帝赵佶,以及“天下第一奸恶”丞相蔡京揍了一顿,且打得脸青鼻肿的,过几日就要问斩。

    但她哭也不是因为结拜弟兄即将被杀头,而是在汴京处处碰壁,几乎成了隐形人。

    长街被方应看的人霸占,导致她竟连个好看的面具都买不到,才越想越委屈。

    虽然温柔也不想戴面具,其实,她做事自觉光明磊落、直来直去,不需作何掩饰,虽属本性,但对她这次而言,仍只次要。

    重要的是:她漂亮。

    她不戴面具,因为她自觉面具画得再好,也比她的花容月貌丑。而且还丑多了!

    她既怕弄坏她的绝世容貌,又生怕自己的花容月貌,在可留名青史的劫法场侠行义举里没得“露相”,那才是真的教她遗恨千年的事哩!

    但这理由她可不敢告诉朝彻子,生怕朝彻子也嫌弃她、指责她。

    温柔小心观察着朝彻子的脸色,却读不出来她的想法。

    那实在是张无懈可击的冷脸。

    不久前,天女有本大作在虹桥书摊爆火。

    讲述的是异界来客,借尸还魂。

    身为帮派元老的女主,捧着琉璃般澄澈的心对才惊绝艳的帮主付出,却输给了虚情假意的未婚妻。

    一朝附身重生,异魂虽不像原主那般坦露心意,却不忍帮主再受蒙蔽,出面挑破了心机女配的真面目。

    似是终于意识到未婚妻竟如此阴险自私,男主幡然醒悟。

    “你那么好,他却看不到”与“过去都是我自轻自贱,未能苦海回身,又怎能埋怨旁人。”的虐心问答,赚足了汴京百姓的眼泪。

    难道只有“好女人”才值得被爱吗?

    倘若谁本性善良正义男主便爱谁,爱的到底是活人还是道理纲常呢?

    朝彻子不免想到六分半堂那位弱不禁风的大小姐。

    ——不知在天女眼中,雷纯究竟算好女人还是坏女人?值不值得苏梦枕爱?

    ——难道男子的爱又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贵恩赐吗?得到如何?得不到又如何?

    ——凭什么话本中女子的结局是凄惨还是美满,全看最终有没有得到男主角的爱?

    朝彻子认为天女的话本子引人发笑,厕纸不如。

    读完后也挤不出一滴眼泪。

    此时她将那书甩给温柔,动作间带着几分风流跌宕,既散漫又刻薄。

    帝姬的手生的极美极清贵,柔腻软白。

    温女侠的眸子被她指尖胭红的蔻丹一晃,仿佛瞬间置身在重重山茶花影之中,几乎要通感到那并不存在的寂寥暗香。

    “蔡水择为你而死,不正如这书里的女角儿前世替帮主悬崖取药坠亡?天女亲笔朱批醒世之语:‘原身爱男娇妻,不必同情,死有余辜’,既然她字字句句只痛批无脑付出之人,你为何要觉得自己有罪呢?”

    “你可是苏梦枕的小师妹,洛阳王温晚的女儿,红袖神尼的爱徒——谁敢指摘你的不是?他们的喜欢又值几个钱?”

    为什么不支楞起来?!

    “可、可是,楼里的人现在都很不喜欢我,王小石也不喜欢我了。”

    朝彻子冷冷地安慰她:“那是蔡水择自己的选择,他愿意为你死。难道太招男子爱也是错吗?都是那些男人心甘情愿的,又不是你逼的,如何怪得到你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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