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万丈,彩云翩跹,一只鸾鸟长吟着飞过。

    星复从冰冷的池水中起身,穿好衣裳,扬长而去。

    玄黑的外袍上勾勒几处鎏金图腾,本应增添几分沉稳,而今却随着焦急的步调猎猎生风。星复来不及将头发挽起,漆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披散在单薄的肩膀上,发尾的水珠一滴一滴落到金色的纹样上。

    路上有几名仙侍看到这个俊美又疯狂的神,忍不住低下头去,对着他的背影小声议论:"不知是哪家的仙女,居然能把他给拐走。"

    "是我等终究不配了。"

    "别说了,上神和帝君都刻意隐瞒了这件事,说不定是还有什么内情呢......"

    那只瘦削的鸾鸟最后落在了一个台子上,背后是一望无际的彩霞,衬得它的背影无比寂寞。

    星复缓缓走上台阶,盯着灿烂的彩霞发呆,淡漠的眸子里藏着浓重的哀伤。

    "那只鸾鸟前段时间刚刚失去了自己的伴侣,四处找寻它们支离破碎的回忆。"一道女声响起。

    星复闻言回首,此时的眼神里瞧不出任何情绪,仿佛只是在听一件与自己完全无关的琐事。

    来人纤眉杏眼,面容慈和,双鬓如云,梳着一个随云髻,缀着许多华美的簪饰。身着月白广袖绫缎长裙,腰间系着红蓝云纹丝涤,淡蓝披帛随风翻飞摇曳,一颦一笑尽显端庄柔美。

    嘴角挂着一抹友善的微笑,那名女神缓缓开口:"自我任职以来,星复上神从未踏入过我这鸾凤台一步,怎么今日兴致勃勃,想要来我这儿一睹鸾凤和鸣了。"

    落单的鸾鸟悲鸣数声,扑闪了几下翅膀,而后飞回銮羽手上,銮羽抵着它的额头低语数声,深青的鸾鸟展翅去追那逐渐消失的晚霞,星复恍然间失了神,眼角滑落一滴清泪。

    "总有一种预感,此生难再与她相见,纵是深情也枉然。"

    鸾羽虽然不知道他讲的是谁,但根据她极准的直觉,这个女人绝对不是天上的什么仙子,极有可能是——

    銮羽轻咳两声,想到了一个古老的传说,但是星复可能不知道:"我听闻月老好结姻缘,若是去向他求一根红线,将自己与心爱之人缚在一起,二人便可喜结良缘,永不分离。"说完这句,她又心虚地补上两句:"不过这样的痴情男女太多了,也不知道求来的姻缘是否灵验,君上若是不安,可以去试试。"万一就灵验了呢。

    "你当我傻吗?"星复冷冷答道。

    "虽然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好歹也流传了几十万年,就当作是一个美好的祝愿嘛,既然这个传言流传了几十万年,那说明成真的喜事也有不少嘛,总归是值得一试的。"鸾羽意味深长地望着星复,微微眯起了杏眼。

    黑发如瀑,面若冰霜,衣角却微微地动了一下。

    最后,星复还是去了月老殿。

    与流光溢彩的鸾凤台不同,月老的宫殿被绰约的月色笼罩,进进出出的男男女女一个接一个,手上都垂着一根细若悬丝的红线。

    笑归笑,怅归怅,他们都没有再回头,反而盯着手上的红丝出神。

    星复迈进了大殿,袅袅炉烟飘飘绕绕,姣姣佳人遗世而立,她们领着他走向屏风。一名白发白须的清瘦老者拄杖而立,看见星复后抬起了头。

    剑眉斜飞,双目凛然,长身玉立,阒寂无声。

    星复开口:"我想求一根姻缘线。"

    "为何人?"

    "我,与一名人族女子。"

    "此女姓甚名谁?"

    "杜若晴。"

    "拿去吧,将它系在二人的手腕上。"苍老的手上变出一根细长的红线,细若蛛丝,韧如弓弦,星复接过红线,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月老欲言又止。

    星复视若无闻,转身时道了一声"多谢。"

    走出月老殿,庭院里的人所剩无几,寥廓浩荡,繁星满天。见他们都涌向了一个地方,星复也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只见天空由夜逐渐转明,浩渺云雾翻腾舒卷。

    往下一望,即是人间。

    说是人间,太过宽泛,若是说得确切些,应当是月老种在人间的姻缘树,远远望去,树枝上系满了红丝白纸,每一张纸上都用浓墨写了几个字。

    那是有情人的名字。

    远方传来一阵风铃,将星复带回说远也不远的记忆,他看见一对年轻的男女亲手将一张白符挂上了枝头,风起。

    笑语声声。

    二人走后,星复来到了姻缘树前,伸手托住那张刚挂上去的符,一个人的名字只有两个字,另外一个是三个字。

    抽出一张白纸,星复提笔写下二人的名字,小心翼翼地用红丝系好,踮脚挂上了笨重的枝头。

    轻铃响动的声音,惹人心醉。

    脑中浮现出杜若晴的笑颜,不浓不淡的一笔,从第一次见面起,星复就想用一生去描摹。她的微笑,她的哭泣,她的羞怯,她的毅然,还有,她抱着孩子时的样子,她朝着恪儿笑的样子,都是星复未曾体会过的。

    他已经记不清母亲的样子,只知道她离开的那一天,头上也只是挽了一个简单的髻,斜斜地垂下,漏下几缕青丝。身上没有任何华丽的装饰,只是穿着一件素白的长裙,裙裾曳地,如皎月流光。

    他只记得那一天,她笑着闭上了眼睛,之后再也没有睁开,他呆呆地看着她被装进透明的冰棺,被抬上极寒的雪山,埋葬在了一个终年飘雪的地方。

    一年之后,父亲带回来一把长剑,剑柄玄黑,剑身雪白,让他想起了去世的母亲,冰族的最后一位公主。她最喜欢的,便是故乡澄白的飞雪,听说那里已经被魔气侵染了许多年,星复只去过一次。

    说到飞雪,星复最先想到的是风,宽风吹雪,雪逐伊人,于是,他对着父亲说,这把剑就叫风斫。

    后来,父亲自愿去了神魔边界,镇守一方,直到他积劳成疾,英年早逝,留下星复一个人。

    年幼的星复变得孤僻冷漠,后来被同样孤僻冷漠的帝君养在了身边,可是从来没有人认为他们之间像是父子,反而只是一对极其相似的影子,没有任何羁绊,却心照不宣地走在一起。

    风铃停了下来,又有几对男女走近了姻缘树,窃窃私语着什么,星复立在滕云之巅,低头望着他们,不知过了多久,树下人烟散尽,人间竟也遁入了黑夜。

    星复这才不舍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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