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意无端觉得天又冷了些,忍不住小小地呼了口气。齐珣一怔,从方才那梦魇似的执拗中挣脱了出来,双眸有些无意识地放空。

    他们怎么可能呢。

    且不论他,便是齐瑾也不会乐意看到他们当真结缡。若他二人成了事,岂非江意成了她的嫂嫂,江珩成了她的姻兄?

    被自己的想法逗笑,齐珣摇了摇头,重新看向场中的游戏。

    在他身旁,江意已然和齐瑾聊了起来。两人中间隔着一个大活人,不可能没注意到他方才的异状,却皆不约而同地没有多问。

    江意来鱼凉做什么,齐瑾本来并不清楚。但今日能在这种集会上看到她,齐瑾便对她此行的目的了解了几分。

    一个月的时间,她在行路中不觉如何,却已足够江珩将燕汜的格局全部打乱。见她消息不通,齐瑾也不介意告知一二。

    “你的好哥哥已然重回了燕汜,如今是燕汜的三公子。若我猜的不错,下旬帝都的千秋宴便是他插手之时。”

    江意垂眸沉思,齐瑾瞧她一眼,哂笑道:“十三国使节齐聚帝都,再添上晏府的长老正令,到时宫内可算热闹了。”

    齐瑾本意在不轻不重地敲打她几下,谁知江意却全不理会她的暗讽,只抬眸问她:“那你呢?”

    “你也会去吗?”

    鱼凉王只一子一女,这话便自然会牵扯上一旁的齐珣。齐瑾闻声语势微收,不着痕迹地窥过齐珣的面色,再看向江意时,言辞间便带了些冷意。

    “这与你无关。”

    江意拨弄了两下手里的狐狸假面,在心底掩下对齐珣的歉意,同样淡声回她:“我也一样。”

    你有珍视之人,我也一样。

    你是天潢贵胄,我也一样。

    她并不喜欢这种绵里藏针的言谈方式,却不得不以此来回敬对面咄咄逼人的公主。

    如果不能使她意识到,她们的身份本足以平齐,这场谈话便无法进行,她来鱼凉的目的也会直接落空。

    齐瑾自然清楚她话里的含义,面色微沉,第一次正过脸来看她。

    “我会去。”

    她轻扬起手,身后的沈季立即会意,为她面前的茶盏斟上半满的热水。齐瑾轻哼一声,执起茶盏,眸光略带着几分凌人,似笑非笑地看向她,徐徐开口。

    “希望你也是。”

    这并不在江意原先的计划当中,但也无妨。各方势力齐聚,此次帝都千秋宴势必大乱。而她也正需要这样一场闹剧,来评判自己接下来应做的事。

    此外,便是今日话说到此,她也不可能退却。

    “好。”

    待齐珣回神,二人间的氛围已重新缓和,变得波澜不惊。他偏头看了眼齐瑾身后按着剑柄侍立的沈季,冲齐瑾笑道:“今早叫你你不应,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齐瑾嗤笑一声,微微探身拿过他手上的折扇,放在掌心细细把玩,回他:“早晚有你玩脱的时候,我可不来给你收拾。”

    江意就坐在他的右侧,自知道了她的身份,齐珣浑身都有些紧绷。听齐瑾这么调笑他,他便也顺势放松了些,笑道:“这也无妨,只要别将我丢到栖城去,万事都好商量。”

    栖城是鱼凉最为荒凉凋敝的城池,多的是地痞流氓,却偏偏连着条天然的河渠,不得不连年派人在此服徭役。

    他们自顾自地笑了几声,江意便看向场上的游戏。自齐瑾坐下,那木盆便像是被人下了蛊,分毫不敢在此停留。有木盆停在面前的,那人便赶忙捞起盆中的茶杯,为众人献上自己的技艺。

    如今还能安然留在场上的,大多都存了些讨好王室的心思,莫不表演得费心费力。齐瑾一直兴致缺缺,倒是齐珣看得入神,有精彩的还不忘叫好两声。

    及至下一轮,那木盆转转悠悠,竟恰巧在江意的面前停下。江意微怔,但还未等她反应,侍立在她身后的鱼凉宫人便已眼疾手快地上前,替她捞起盆中的茶杯,呈在她面前的桌案上。

    杯中的茶已然有些凉了,江意有些犹豫地伸出手去,试探地将那个还沾着些水的杯子握在掌心。

    他们三人共用一个桌案,此时齐瑾面前的茶壶中便盛着热水,但她只是垂眸把玩着自己手上的折扇,似乎并未注意到一旁的窘况。

    她是故意如此,江意心知肚明。此刻身旁只有两人,有那么一瞬,她的确存了些像齐珣求助的心思。

    但只下一刻,她便碾碎了自己的这种想法。身后站着的全是鱼凉的宫人,她握着杯子侧眸扫过,一个也不认识,连木奴也早被排挤到最边缘。

    但毕竟还是有熟人的。她径自将手中的杯子搁在案上,偏过头冲那人淡淡地道:“沈季,给本公主换杯热些的来。”

    齐瑾摩挲着扇柄的动作微顿,也跟着抬起眸,却并未看向沈季,而是将目光放在了她的茶杯上。

    齐珣似也微讶,见沈季已然上前端起了案上的茶杯,这才笑着打趣道:“容彻可不是端茶递水的下人,只怕小妹要心疼了。”

    他这般说过,齐瑾便也明白他的意思,依言收敛了些自己的不悦,身子向后倚靠在椅背上,拿手上的折扇一下一下地轻敲着掌心。

    “哥哥这说的哪里话。”齐瑾面上不显,只手上微微使力,按住了扇柄。“一个奴才而已,本宫还没这么舍不得。”

    “况且,”她又不咸不淡地补了一句,“能给承华殿下倒杯水,倒也是他们的福分。”

    沈季原是她的下人,能让她这般说话,显然已是生气至极。沈季倒是没什么反应,只依言为她重新呈上一杯热水,又朝一侧的侍卫打了个手势,原先那名端上凉水来的宫人便被押下,留待宴会后发落。

    只是等他收拾好了一切、重新站回到齐瑾身后时,一柄折扇便直直地朝他砸来。主子赏赐的责罚他不敢躲闪,又怕伤到了大殿下心爱的扇子,只好用了巧劲暗中卸力,等扇子到了近前时,便只是不痛不痒的挨了这一下。

    齐珣倒是颇为心疼,忙命宫人拿回自己的扇子,搁在掌心仔细检查,埋怨道:“你说说你这一天天的,脾气越发厉害了,一言不合便要摔东西的。”

    江意也被她突然的动作吓得一惊,差点站起身来。毕竟是她连累的沈季,只是夹在她与主子之间,必然是下人要遭殃。

    沈季倒并非如她所想的那般怨怼。恰恰相反,看到主子为他动怒,他心间只有隐隐的快慰。

    若站在此处的是个普通宫人,此时怕是已对这三位贵人恨之入骨。只可惜他不是,所以才能做得齐瑾最得意的左右手,才能惹得主子这般大动肝火。

    他无言地凑过去半跪下请罪,齐瑾也只是居高临下地看过来,冷着脸剜了他一眼。倒是检查完扇子的齐珣轻咳了几声,劝道:“行了,此处也不是你训人的地界,平白招人笑话。”

    他本就得着病,遭凉风一吹更是不好受。齐瑾循声瞧他一眼,敛了容色,没好气地回道:“整日里乱跑,早晚有你受的。走吧,回去。”

    他们并未回鱼凉王宫,而是径直到了晏府。江意想起身与他们分别,却被咳个不停的齐珣给拦下了。

    “别,别急。”齐珣捂着嘴,将头偏向一侧,咳完了又偏过来,恳切地望着她,“我还有几句话想和你说。”

    齐瑾不耐地打掉他固执伸着的手,差人去喊大夫来。屋里人忙前忙后,摩肩接踵一般,江意只好走到屋外,先在一处藤椅上坐下。

    木奴也跟了过来,沉默地站到她的身后。这里是齐瑾的小院,仍在晏府之内,却并不归他们管治。

    没过多久,屋内的人便被遣散一空,沈季走到门前,冲抬头看来的江意做了个“请”的手势。

    木奴不被允许入内,只能候在廊下。江意进屋时,看到沈季转身将屋门掩上,自己也退了出去。

    齐珣已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气色看上去好了些。齐瑾则坐在桌旁,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桌上的一串葡萄。

    见她进来,齐瑾没分给她半点目光,齐珣倒是露出笑意来,邀请道:“请坐。”

    江意依言在桌旁坐下,却并不敢如先前那般看待他。今日一宴,她已然看得清楚,他们兄妹原是同类人。

    只是一个以温和掩饰,一个则懒得作伪,从骨子里渗出的轻蔑皆同样令她不适。

    他们是血肉至亲,而她只是个外人。齐珣显然也看得分明,却只字未提他们间凝滞的气氛,只笑道:“我就说酒楼里哪来的小狐狸如此标致,原是我的未婚娘子。”

    齐瑾闻言嗤笑一声,分毫不给他留情面。江意却不为所动,只眸光淡淡地看着他,言道:“齐公子,但我想,我们的婚约早应在迎亲那日便不作数了。”

    齐珣面上的笑意微微僵住,眸光中原先盈着的热切也渐渐冷凝。见他笑不出,江意便露出一个笑来。

    “我并非是要怪你,齐公子。虽然你未去迎亲,我倒也没真候着。”

    “那日平钟城的云吞与糖串不错。只可惜齐公子不良于行,未曾试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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