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立了春,帝都还在下雨。

    冉遇宁的妈妈宁欧陪着她,撑着一把黑色的伞,在自家别墅外的秋千上静静坐着。

    秋千轻轻荡着,宁欧轻轻拍着她的背,无声的安慰,最能给她力量。

    宁欧总觉得,世界对她小女儿太不公平。她还那么小,就要经历本不属于这个年纪的一切。

    她希望,她能一直活得跟公主一样无忧无虑就好。其他的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她的笑颜。

    这天,她去看了一个朋友。

    ——秦思嘉,一朵枯萎在花苞时期的白玫瑰。

    她那日匆匆赶回帝都,也与她有关。

    那天,秦家哥哥秦不渝打电话威胁,冉遇宁她要是不回来,他就到她新的学校去找她,让所有人知道她害死了一个人。

    ……事情还要从迷茫未知的初中那年说起。

    班上有个女生,叫秦思嘉,不爱说话,性格压抑。

    那年运动会,校园里流行起了陪跑。班上人也不愿意服输,于是作为班长的冉遇宁带头陪着跑起来了。

    冉遇宁觉得所有人陪跑太过招摇,队伍也拉不开,加上体力消耗很大,于是就分散开来,没有项目的人就自己选要跟谁陪跑。

    秦思嘉不爱说话,性格内向,也没什么朋友,她参加八百米项目的时候,没一个人愿意陪跑,于是冉遇宁就陪她跑了一程。

    从那以后,秦思嘉对她很感激,主动跟她结交,常常帮她做些琐事。两个人关系也就渐渐近了。

    也是关系近了之后才发现,秦思嘉的生活,其实是一场悲剧,秦思嘉大概把她当成了生活里不可多得的光。

    她性子软弱,常常被人欺负。

    在寝室会有人故意把垃圾倒在她的床上,也常常会有人对她恶语相加、人格侮辱,那群不良少年,把侮辱别人当成了生活乐趣的一部分。

    冉遇宁当然看不下去,所以常常为她撑腰。

    短短月余,欺负秦思嘉的人少了,可是他们却盯上了冉遇宁。

    在同样天气晦暗不明的一天,欺负秦思嘉的那群人带着更多的人来堵冉遇宁的路。

    带头的那个男生,家里是做生意的,在帝都小有名气。

    冉遇宁注意到他一身的名牌,却被他穿得相当低俗。一身刺鼻的烟味,双手插在裤兜,狂妄得惹人厌恶。那双看她的眼睛,也尽是玩味。

    她第一次见林京年的时候,林京年的眼神也像那样放浪,因此,一开始冉遇宁对他是没有好印象的。

    那天,她被堵在偏僻的巷口,骨子里却都是不屈,那人警告她少管秦思嘉的事,她只说,“你们欺负人还有道理了吗?我告诉你们,今后你们别想再欺负她,今天也别想欺负我!”

    显然,跟他们讲道理是讲不通的,他们也不怕冉遇宁这些听起来弱不禁风的话。

    冉遇宁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今天算自己倒霉,之后再找他们算账。就在他们要动手打人的时候,秦思嘉却带着她哥冲了过来。

    少不敌多,秦不渝只能凭着手里的棍棒暂时跟他们周旋。秦思嘉拉着冉遇宁一直跑,跑到人多的地方,秦思嘉才停下来。

    “班长,你快走!”一向内敛的姑娘此刻却坚硬无比。

    “等等,你要去哪儿?!”冉遇宁拉住她。

    “我哥还在那里,我要回去帮他啊。”她都不带思考的。

    听她说,她和哥哥奶奶相依为命,冉遇宁大概也懂得,哥哥对她有多重要。

    “你一个人又打不过他们。这样吧,我们分头去找老师和警察。”冉遇宁道。

    警察叔叔到的时候,那群人已经不在了,只有重伤的秦不渝。

    学校也了解了情况,开除了闹事的学生。

    但那个带头的已经不在读书了,仗着家里的基业,我行我素,在社会上结交各种狐朋狗友。

    他家里人脉通达,事情的结果也就是赔了医药费,不了了之。

    那天之后,冉爸冉妈会亲自接送她,太忙的时候也会找别人接送。可还是会被跟踪尾随,各种骚扰。

    最后,是秦思嘉先挺不住了,她对冉遇宁深感抱歉,以为这一切都是她带来的,只要她不在了,两个人的痛苦和悲伤都会消失。

    于是,在某天,她站在楼顶,头发在风中胡乱飞舞,冉遇宁在楼下看见,飞速跑上去要拉她的手,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她一跃而下,带着决绝,结束了自己悲剧的生命。

    后来,秦不渝跟她说,“其实那天我不想管的,是思嘉拉着我去救你,她说你是她生命里不可多得的美好。她想让你一直那么美好,所以她的生命,才停在了这一刻。”

    “冉遇宁,你要记住,你今天和以后所有的美好,都是我妹妹给你的!你欠她一条命!”

    秦不渝知道源头不是她的错,还是想把这一切都怪在冉遇宁的头上,他只认为,他们都有份,连着自己也在怪罪。

    冉遇宁也总觉得,是自己没有用,没有救下秦思嘉,把所有的错都怪在自己头上,也麻木接受秦不渝的职责。

    后来,所有人都知道,班里那个突然不见的人,是被她害死的。

    所有人都在指责她,对她恶语相加,甚至把对秦思嘉做过的事情又对她做了一遍。

    多么可悲,杀人凶手最后变成了维护死者的好人。

    冉遇宁心病难愈,选择了休学。

    她恢复过来的时候,冉韩宁欧还是不放心,也不愿意她再留在那个伤心地。梨淮有奶奶,也有姐姐在,冉遇宁就到了梨淮,开始新的生活。

    之后,冉家对秦家祖孙也时常关照,秦不渝却总当这是施舍。

    那晚考完试,宁欧打电话过来,让她第二天考完试就回帝都。秦不渝也打电话过来威胁,要她立刻马上出现在他面前。

    那晚,秦不渝的奶奶突然离开了,她心情难言,又想起那段往事,但还是坚持着考完试才回去。

    秦不渝指责她,骂她说——难道考试比一个人的生命更加重要吗?!

    冉遇宁不再麻木接受,给出有力的反驳——

    “秦不渝,生命固然很重要,但有的是人认为,很多东西比生命更加珍贵。你亲人的离开,我也很伤心,但我没有理由无条件接受你所有的安排。我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期待,有自己想要的未来。”

    “你说过,思嘉希望我的今天和以后都是美好的。她也不单单是希望我的生活一直美好,她更希望,她的人生也能处处圆满。我要走出一条看得到未来的路,让她看看,这个世界并不时常晦暗,也可以布满光辉。”

    “是你一直困在过去走不出来,我们都要向前看,把每一个今天过得圆满,期待每一个圆满的明天。这才是思嘉想要看到的,你知道吗?”

    不管秦不渝接不接受,她都这样认为。

    她当然可以错过最后一场考试,马不停蹄出现在他面前。

    但是她不愿意错过,她错过的不仅只是一场考试,也许还有一个赌约,一次分班机会,一个美好的今天。

    实际上,说得无情一点,她本也是受害者,秦思嘉生命的枯萎,秦不渝奶奶的枯竭,跟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人有温度也有情,她从不当自己是受害者,只当是一场悲剧的见证者。

    今天,她去看了秦思嘉,墓碑上她敛着笑容,墓地旁生了几朵小花,冉遇宁觉得,她在另一个世界过得或许还不错,至少应该是快乐的。

    *

    宁欧:“二宁,在想什么呢?”

    秋千还在荡着,冉遇宁靠着,抬头望向天空,天那边明晃晃地亮着,彩虹横跨天空两岸,雨点还在淅淅沥沥落下。

    这场太阳雨,恰似她此刻的心情。

    那边的彩虹,不论隔着多少距离,都让人亲近,看一眼,心情都是彩色的。

    “妈妈,你不用担心我。我就是在想,那些随意诋毁侮辱别人的人真的挺傻的,他们用一些无关痛痒的话、一些无聊的行为,就想改变别人一辈子。实际上,不管别人怎么认为,根本不能影响我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她是真的看开了,能将利器似的语言说成是无关痛痒,将道德绑架式的谴责说得云淡风轻。

    有人困于人言,纵容唾沫把自己淹死;有人破开牢笼,在心上建起坚不可摧的堡垒。

    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或许也只隔着一扇门,门的这边清风徐来,门的那边雷雨交加。

    跨过一道门容易,跨过心中牢门却不易。可只要跨过去,千山万水,晴空朗月,都是你的。

    宁欧对她的话有几分诧异,倒又觉得这样的话就应该从她嘴里说出来。

    坚韧又强大,她从小就这样,今后,也注定是这样。

    “嗯,有几分你妈我当年的风范。”

    宁欧欣慰着,轻拍她的肩膀,“看到你这个样子,我很放心。马上过年了,你是不是答应了要陪奶奶过年的?”

    “嗯,你怎么知道?”

    奶奶不喜长途奔赴,以前过年的时候,只有大年初一他们一家会到梨淮去陪奶奶。

    今年,冉遇宁本想着不回帝都过年了,就一直陪着奶奶。

    “你奶奶前几天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梨淮。”

    宁欧另一只手撑着伞,冉遇宁整个人靠在她的怀里,安安静静、无忧无虑、单单纯纯做着小孩。

    “大年初一你和爸爸也要过去的吧,我到时候和你们一起就好啦。”

    冉遇宁往宁欧那边靠了靠,蹭了又蹭,想要偷一些妈妈的气息,藏在身上,一直温暖。

    “嗯,那就到时候一起过去吧,最近你爸爸刚好不忙,可以早些过去。”宁欧笑着,又轻抚她的头,很是宠爱。

    秋千还在荡着,天空还亮着,雨却倾盆而来。

    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了。任它吹风又下雨,她们却笑得开怀。

    应了温茗颜的祝福——“往事随风去,未来尤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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