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听赵修染来了,揭傒斯和于湉先是一愣,随即就迈过小溪,绕过桃花挡住的去路,匆匆忙忙地赶往正厅。

    【一】《李侯-其一》王冕.诗

    李侯世名仕,誉重才德优。

    清白树嘉政,藉藉载歌讴。

    夫何挽尘鞅?幽幽滞南州。

    游魂未能归,永怀故园丘。

    孤云落日淡,惊涛大江秋。

    匪以见者悲,抑为闻者愁。

    我亦陟岵子,忽觉涕泪流。

    杏儿见进来的是修染,兴奋无比,她歪歪拉拉地扑进他的怀里,“表哥,您可回来了,可把我想死了。”瞬时,酒消了不少。

    修染摸了摸她的头,问道:“你这是喝了多少!”

    杏儿说:“没多少,都是替您妹夫喝的。”

    修染有些惊奇,问道:“你,结婚了?”

    杏儿道:“还没有呢。”

    “没结婚,怎能称妹夫呢?”修染扶杏儿坐在凳子上,他自己也坐下来,“吓我一跳!”

    杏儿问:“那,应该称什么?”

    修染道:“应该称王公子,李公子……”

    杏儿诧异地问:“你怎知他姓王?”

    修染道:“我不知道呀,我只是打个比方。”

    杏儿忙打发梅香去请王冕。

    修染问:“妹夫叫王冕吗?”

    杏儿道:“是呀,他叫王冕王元章。”

    修染又问:“婚期,定了么?”

    杏儿满脸幸福地答道:“定在这月的二十八,表哥可一定要来哟!”

    修染说:“我是出家之人,不能参加……”

    二人正说着,揭傒斯、于湉和王冕等人都进了屋。

    修染起身做了一个“双手合十”礼,又唤了声“阿弥陀佛”。

    于湉和揭傒斯也不还礼,只有王冕回了一礼,并称:“表哥好!”

    “小僧‘释然’,”修染双手合十道,“王名仕免礼。”

    杏儿却问:“表哥,你为何叫他王名仕?”

    修染笑了,这是他久违了的笑容。

    杏儿追问王冕:“表哥为何喊你王名仕呀?”

    王冕说:“我也不知道呀!”

    杏儿又问:“难道,你与表哥,从前就认识么?”

    王冕却摇了摇头。

    杏儿生气地说:“怪不得,四妹说你会撒谎,我还不信。现在看来,你就是谎话连篇……如果说,你与表哥不认识,表哥又怎知你的外号叫王名仕?”

    揭傒斯替王冕解围道:“杏儿呀,你可能不知,他王元章的大名,在士子之间,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王冕自嘲道:“大家认识我,是因为我屡考不中的缘故吧!”

    “那也不是!”揭傒斯解释说,“元章的名气,源自他发明了一个词---名仕。‘名仕’是代表有名望的人,专指以学术诗文等著称的知名士人。”说着,又转头问王冕,“元章啊,老夫对‘名仕’的解释,你可否满意?”

    “满意,满意!”王冕随声附和。

    “所以,私下里,士子们都称王元章为---王名仕。”

    于湉问道:“元章的这个‘名仕’,有何说法?”

    “呃~”揭傒斯说,“那是元延祐七年[1320年],寓居维扬[扬州邗江区]的醉车先生去世了,正赶上进京赶考的举子齐聚大都,士子们纷纷写诗悼念,但只有元章的《李侯二首》,写的最好!

    诗的第一句是,‘李侯世名仕,誉重才德优’。这就给醉车先生定了格……‘名仕’一词,由此而来。这一新名词,不但让醉车老先生名扬四海,也让元章本人也出了大名。”

    【二】《李侯-其二》王冕.诗

    李君潇洒姿,沦落在羁旅。

    相见无长言,潸然泪如雨。

    一身顾何为?七丧未能举。

    江山隔中州,遥遥望乡土。

    岂以途路艰?所值时节迕。

    乌鸟有私情,而人复何处?

    行行望苍天,那知此情苦。

    郭范久不作,此义孰为补?

    杏儿一听姑父称赞王冕诗写的好,便委随到揭傒斯的身边,坐在他的椅子扶手上,问道:“这醉车先生很能喝酒么?”

    “那当然,”揭傒斯刮了一下杏儿的小鼻子,“反正,比你是能喝。”

    杏儿不服气地说:“又没比过,何以见得我喝不过他!”

    揭傒斯笑道:“醉车先生喝一车酒,才醉,你行吗?”

    “那不行。”杏儿又问,“醉车先生姓‘醉’么?”

    “哪有姓醉的!”揭傒斯介绍说,“醉车先生是他晚年的号,他姓李名衎,字仲宾,号息斋道人。蒙古乃马真后称制三年[1245年],生于蓟丘[今北京]。出身于贫寒之家,自幼机敏聪慧。二十余岁时,他在太常寺[掌管礼乐、祭享宗庙的机构]充当听差小吏,后逐步升迁,六十七岁时,升任吏部尚书,拜集贤殿大学士,与同时期的赵子昂[赵孟頫],成为当代文人墨客中官职最高的两位,都是从一品大员。所以,人们就尊称他为‘李侯’……”

    杏儿瞅了王冕一眼,显摆似的问:“那,他也会画画啰!”

    揭傒斯笑道:“你以为,只有你的元章会画画。”

    杏儿不服气地问:“他会画梅花么?”

    “也画梅,不过,确实没有元章画的好。”揭傒斯说,“醉车先生善画墨竹,双钩竹尤佳,和赵子昂、高彦敬[高克恭]并称为当代画竹三大家。我的书房里就有赵子昂跋醉车先生的《墨竹图》一幅。”

    王冕惊诧道:“揭大人有两位大师的合作?”

    “是啊!”揭傒斯沾沾自喜地说,“那是大德七年[1303年],醉车先生任浙江行省平章政事[省长],赵子昂任集贤直学士、江浙行省等处儒学提举[教育厅厅长]的时候,两人的杰作。”

    看着王冕羡慕的眼神,揭傒斯侃侃道:“醉车先生画的墨竹,更注重竹子枝叶的形似,运笔厚实稳健,用墨浓重沉着,较少飘逸生动之姿,颇多劲健挺秀之态。

    五十岁的赵子昂,姿媚温润的书风已经形成,他在《墨竹图》上的题跋,结构端延稳妥,体势修长柔媚,笔法隽秀飘逸,运锋轻灵圆活,字字风骨内含,神采外溢。

    赵子昂画竹虽同醉车先生的风格迥异,但题诗中却十分推重老友的艺术成就,题跋是这样写的:

    李侯写竹有清气,

    满纸墨光浮翠筠;

    萧郎已远丹渊死,

    欲写此君唯此人。

    ——孟頫

    题诗的下面,钤有‘赵氏子昂’的朱文印。

    醉车先生一直把这幅《墨竹图》当做宝贝,在进京任吏部尚书时都没有舍得送人,一路带到了京城。

    有一次,我去他府上拜访,见到这幅字画,便跟他索要,他哪舍得送我……我就陪他喝酒,直到他酩酊大醉时,才把那幅《墨竹图》糊里糊涂地给了我……”

    一听此话,杏儿撇腿儿从椅子扶手上跳下来,拉起揭傒斯的胳膊就说:“走吧,大姑父!”

    揭傒斯诧异道:“干嘛去?”

    杏儿说:“喝酒呀!”

    “还喝?”揭傒斯笑道,“不是你刚醉过么?!”

    “现在是把您灌醉。”

    “灌我,干嘛?”

    “不是想要您的那幅《墨竹图》么。”

    “你一个女孩儿家家的,要什么书画呀!”

    杏儿说:“你不见,你女婿喜欢么~”

    揭傒斯问:“元章喜欢?”

    王冕朝揭傒斯急忙连连点头,“喜欢,真的喜欢!”

    揭傒斯逗杏儿:“元章喜欢,你怎么知道?”

    杏儿说:“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叫‘心有灵犀’……”

    “一点通?”

    “对对对!”

    揭傒斯笑道:“你的王元章,怎净干一些夺人之爱的事呀!”

    杏儿歪头问:“人家夺您什么啦?”

    “呵,还夺什么,”揭傒斯说,“他夺走了老夫最喜爱的薛杏儿,现在又来夺我的《墨竹图》……”

    杏儿嘻嘻地笑,“反正,我结婚时,您总要送我礼物的,干脆,就送我《墨竹图》吧!”

    “礼物,是一定要送的,”揭傒斯摸着她的头说,“但,并非是这幅《墨竹图》。”

    杏儿问:“为什么?”

    揭傒斯道:“你想,大喜的日子,姑父怎能送你‘竹子’?腹中空空的……寓意不佳!”

    于湉白了揭傒斯一眼,又掩嘴一笑。

    “你笑什么?”揭傒斯强调说,“确实不好给新人送一些‘竹子’之类的饰品。”

    于湉道:“我不是笑你的竹子,而是笑你这个大儒……怎么,人家要你点儿东西,你心疼的连话都不会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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