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庆帝又被赵文翰这个榆木脑袋摁着吃下一个案子,心里窝火,正巧慕容霄像个滚球般溜进来,窜出来的火气瞬时有了发泄之处,

    “没有座子,你也不必坐下了,回你的东宫。”

    此时,正在搬运桌子圈椅的小厮们瞬时没了方向,手里的桌椅成了烫手山芋,进也不敢,退也不行。

    慕容霄拉拢着头,硬咬着牙不放,像个做了错事,还硬犟着和父母怄气的孩子,“我不走。”

    哪里还有半点太子的样子,分明是个撒泼打滚的。

    月色初升,慕容霄的身影在微热的夜风中颤抖,似一株无根的枯草,

    他何尝不知道现在的自己有多么的狼狈,神色各异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就像一块块烙铁一般,烙得他体无完肤,赤.条.条地暴露在他们面前,任人指手画脚,

    他何曾经历过这些,从小,他都是万众瞩目的存在,是众人仰望都不能及的存在,那时候,母后的疼爱、父亲的教诲时刻包围着他,眼前这些人只会摇尾乞怜,奢求他一点施舍。

    可如今,他亲自将自己的骄傲撕碎了、踩踏着,陷进了泥里。

    落魄的凤凰不如鸡。

    可比这些更让他无措和无望的,是顾鸢的冷漠,

    他的心像空了一块,用手去抓胸口,才发现那颗心,正被人拿捏着,用钝刀子一道一道划着,

    说不上的心痛与煎熬。

    “我就站在这里。”慕容霄苍白而干瘪的双唇开合,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隆庆帝见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气不打一处来,处理政务没点贤能,现在连自己夫人都哄不好,还能有什么用!

    正要发作,皇后双手紧紧扒着隆庆帝的衣袖,嘁哀哀央求着,“官家,太子大了,给他留点脸面好吗?”

    隆庆帝抓起酒盏一饮而尽,气呼呼地别过脸去,多看一眼都觉得碍事。

    慕容霄两句话似是耗费了所有力气,身形剧烈地晃动,他一只手扶在顾鸢的桌子上,新斟的酒洒了几滴出来,

    顾鸢眉心蹙了一蹙,雪雁连忙拿帕子擦着水渍,冷语道,“太子殿下这是做什么?知道的说是您赎罪过,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主子佣兵自傲,小瞧了堂堂太子殿下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鸢儿。”慕容霄有些慌神,双眸晃动,流露出几分情急,“鸢儿,我知道你不愿见我,我实在没法子,才来这里寻你。”

    顿了顿,见顾鸢神色如常的淡漠,他的心只觉得绞痛,一口气憋在那里不上不下,慕容霄放低的声音带着几分恳求,“求你原谅我先前的过错吧。”

    那之后的呢?

    他如今的放低姿态、乞求原谅,几分真几分假?上一世,她就是被这些话轻易哄了去,才让她最亲近之人,一个个跟着遭了殃。

    人犯傻,一次便够了。

    他的手将碰到顾鸢的衣角,她侧身避过,呵笑一声,“太子殿下自重,别让人看不起。”

    事到如今,他哪里还在乎别人如何想如何做?

    他只不敢想:是她瞧不上他!

    “我……”慕容霄的话顿噎在那里,睁着发红的眼看她,“可是……”

    雪雁挡过来,没好气地擦着被慕容霄扶过的桌角,“太子殿下故意拿着这副残败羸弱的身子,到大庭广众之下显摆嘛!想让全天下的人看着我家主子是怎么岢待太子殿下,好让我家主子从了你的乞求?”

    侍候这位主子时间长了,见过了他哭哭啼啼的糟心样,雪雁哪里还当他是什么太子殿下敬着,只是个惹自家主子不痛快的臭男人,

    别说,慕容霄如今这副模样,雪雁都瞧不上,岂能入了自家主子的眼。

    “我家主子从小骑射了得,追她的勇士从这里排到了北境,怎么偏偏找了个……”雪雁的衣角被李忠悄悄地拽着,这些牢骚话落在他耳中,可都够杀头的。

    雪雁倒也没再说什么,摔了帕子,往后撤了两步。

    顾鸢神色淡然得该吃吃该喝喝,全当慕容霄是个透明人。

    只有慕容霄站在那里,独自承受着异样眼光的搜刮。

    大臣们皆心中思量,女眷们早已窃窃私语起来,

    “太子妃殿下也不让太子殿下坐下,让自己的夫君杵在那儿,如何是好?”

    “我倒看着是太子殿下惹太子妃殿下生气了,虽说夫为纲,也不能被欺负了去。”

    四皇子过来敬完酒,顾鸢便离了席,慕容霄指尖微动,拉住了顾鸢的衣角,柔声询问,“你去哪?”

    “我去哪并不需要向你说明。”顾鸢冷漠地抽回衣角,怫然离去,

    慕容霄像是被抛弃的孩子,孤愣愣站在那里,没人管没人问。

    不过是顾影自怜罢了。

    总以为自己做了,对方就会感念在心,无论做了什么,都会被原谅。

    却少问了句,凭什么?

    凭什么你做了,就赎了所有罪过,凭什么你做了,别人就该原谅!

    皇后看见自己儿子的模样,又是气恼又是心疼,可过继的事已经被他听了去,还有生产那日,自己坚持保小,自那以后,她自觉儿子跟自己生分了许多,在静安寺那么长时间,一点音信都没有。

    她独自闷了口酒,悻悻坐在那里,她如今也自身难保了,喝完这顿喜酒,指不定又要被遣送回静安寺了。

    顾鸢离席后,径直去找穆灿儿陪她说了会话,约么酒席快散了,才独自骑马回东宫。

    途径嘈杂的街巷,顾鸢所幸牵着马走,她曾是这些所谓的芸芸众生中的一人,却成了受万人敬仰的太子妃,她被迫站在了楼上,俯视众生,

    可她,更喜欢这样的烟火气。

    就这么若有所思地走了许久,不知不觉,面前百步远,是慕容焱送给她的城楼。

    是因为她说了句喜欢走马灯,他便当即派人买回来全城的走马灯,仅用半个时辰,建了那样一座走马灯楼,

    给了她一个难忘且珍重的元宵节。

    那天她回东宫的路上,偶尔听见有人抱怨,“怎么一个走马灯都没有了。连走马张那里都一个不剩!”

    顾鸢派雪雁询问,才知道都在同一时间,被人买走了。

    她抬起头,弯月如勾,挂在城楼东侧的云端,一个人身披淡若的月光光霞看向她,看不清容颜,可顾鸢只一眼便认出了,那是慕容焱,

    温柔且深情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隔着百里之步,隔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在顾鸢心里,更是隔了两世为人,

    她好想问,为什么要付出那样的代价,再让她在这世上走一遭?

    朱唇微动,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谢谢”。

    慕容焱眉心微动,残月勾出了丝丝缕缕细长的忧思和挂念。

    陈汉看见雪雁,也有些着急,“主子,您念着,为什么不去……”

    “不能去。”来日方长!

    慕容焱双手紧紧扣在木栏上,发出“咯吱咯吱”声响,思与念织成了一个巨网,将他整个人裹挟在黑夜里。

    如今的他俩,身份有别。他再思再念,也怕因为自己的欲念伤了她。无论怎样,现在,他还能远远看见她,看她安好,看她不受欺负,

    等她需要她。

    纵然理性告诉他就该如此,他看到她一寸寸移开视线,再一点点从自己面前消失时,慕容焱还是不受控地悄悄跟了上去,在五十步的地方,一路送她回府。

    那时,慕容霄早已回府,可整个东宫和念园静悄悄的,倒没被慕容霄搅扰得不得安生。

    次日,雪雁幸灾乐祸地数落着,“太子殿下也是活该,主子您肯定好奇,太子殿下昨个提前回了府,怎么悄么声跟没事人似的,没再来烦咱们?”

    顾鸢聚精会神缠着弯弓,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听雪雁说着东边的狗咬了西边猫的事,注意力全然不在这上面,

    雪雁一根根帮顾鸢装着箭矢,中间插了一句,“这一批箭矢材质、打磨得都是上品。”

    她不知道的是,自从顾鸢换回身体想重拾两世十几载没碰过的弓和箭后,每一支送到顾鸢跟前的箭矢,都已经过慕容焱的手,亲自检查、亲自再次打磨过的,

    哪怕有一星半点的木刺,也绝不放过。

    顾鸢闻言,心中闪过一丝这样的假想,又怕自己自作多情了,只在心里漾起一层小涟漪,复平静无波。

    雪雁装好一个箭篓后,立在一旁,又拿起一个箭篓才重新道,“那日咱们离席后,太子殿下还自顾自杵在那里,许是惹到官家了,责令太子殿下闭门思过,三个月不得出春晖殿。现在春晖殿门口日日有殿前司把守,这下,咱们终于又要清净一会了。”

    “这倒是个好消息,没人碍眼,有些事可以这个时候做。”

    说罢,顾鸢暂且放下手里的弯弓,走到桌案前写了封信,信是寄去北境的,大体内容是问萨满娘娘关于重生、血祭的事。

    雪雁拿着信出了门,走了近两个时辰才回来。

    顾鸢都等着急了,派了人去寻她,回来时,雪雁满头大汗,神色慌张却无忧惧之色,

    “主子等久了,我出门时见有人在东宫外悄悄盯梢,拐弯磨了许久,才发现竟是两拨人,大皇子和皇后的。我怕漏了馅,没敢立即去送信,兜兜转转本来想甩掉,转了一个时辰也有尾巴。”

    “信送出去了吗?”顾鸢听得比方才更焦急。

    雪雁立马点头,“送出去了,送出去了。最后我去了染坊,顺利把信送了出去。本想立即就回的,怕他们起疑心,又转了几个布料铺子才回的。”

    本以为天衣无缝的招式,顾鸢听后不喜反而愈加忧虑,“糟了。”

    更糟糕的是,染坊见雪雁焦急,用了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去了北境。萨满娘娘见顾鸢一而再再而三关注血祭大阵之事,所幸把有关血祭大阵的事全部誊抄了一遍,原路送了回去。

    几日后,染坊收到回信,却不见有人来取,怕耽误了主子差事,掌柜急得团团转,甚至动用了最高机密通道,很快陈汉得到了信。

    陈汉看着传到手里厚厚一沓信笺,也没什么由头能够避开那么多耳目往东宫送,踟蹰前后,最终把信笺递到了慕容焱手中。

    鬼使神差地,慕容焱私自打开了信笺,在第一页上,看到了血花印图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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