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兄,这样真的能行吗?”

    四个被蓑草裹成了粽子,唯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的人,聚精会神地观察着秦游手中的动作。

    到底是冯恒年纪最小,按捺不住急躁,细声细语问了一句。

    未等秦游回答,冯旗就低低喝道:“恒!”

    眼瞧着就要见证历史,其实冯旗更愿意用神迹来形容的,但大兄异常严厉地阻止了他用这个词,双目炯炯有神,就像是根本不相信世间有着神鬼。

    冯旗不愿意违逆大兄,所以在大兄说的科学和历史之间,选择了历史这个词。

    毕竟在此之前,通过逮捕蜂王进而驯养蜂群,稳定产出蜂蜜的方法,他别说是见过了,就是听也没听过。

    蜂蜜很好,即便价格高昂,但调出蜜水的甘甜味道,一想起便觉口舌生津。可他对蜂蜜生产者蜜蜂的印象就处在另外一个极端了,体型虽小却成群结队无孔不入,被叮上一口少说起个大包,严重甚至高热不治丢掉性命。

    冯旗自幼接受的教育令他下意识在心中计算起来,按大兄的说法,春季山花充足,三月便能产一箱蜜,装满两个瓮是没有问题的。按时下蜂蜜的价格,大兄只用安生养上三年蜜,修葺屋舍的钱财便能凑齐了。

    看来故秦公还是偏疼大兄这个自小在膝下长大的孙子的,连这等能安身立命的奇术都传给了大兄。

    没错,秦游将自己的养蜂技术全数推给了只有模糊印象的爷爷。谁叫他的人设只是自小在乡中长大,从来没有出过远门,大字勉强识得一箩筐的少年呢?

    在细微人情的洞察和人际关系的处理还能说是天赋异禀,或是过往被教得好,只是碍于上头有个强势且糊涂的父亲被迫藏拙。但拿出这种闻所未闻的新技术,难免木秀于林。

    而那位已经故去的爷爷则不然,壮年时为了养家,没少背起药囊在乡间行医,着实见过不少人。

    更何况这年代巫医不分家,只要秦游把嘴闭紧了不说,自然有聪明人会把这项技术和鬼神恩赐给联系起来,还能延长一下专属技术时间,减少竞争对手。

    这是秦游在决定养蜂之后就想好的,可惜他此时精神全副集中,连被捂出的汗水流入眼眶,把他蛰得生疼都觉察不到,只以极小的幅度倾倒竹管,生怕动作幅度过大把里面的蜂王给惊到了。

    本本主义害死人啊。

    秦游前世听过不少养蜂人用糊泥巴方法收野外蜂王的,但没人告诉他蜂王可以废到这个地步,两天多快三天了都没蛄蛹出竹管,现在只能在管口哼哼唧唧,让围绕在周围的工蜂无比暴躁。

    早知道就把竹管再锯短一截了。

    秦游没有贸然用手去帮这个可怜的小家伙一把,因为蜜蜂是靠气味分辨敌我的,如果蜂王沾上他手上汗液的陌生味道,很容易出现围王现象。而且他也很担心自己掌握不好力道,直接把蜂王给捏死了。

    在众多工蜂连拖带拽下,大腹便便的蜂王终于逃离了于它而言过分细窄的竹管,落入秦游付了三倍工钱才加紧为它赶制的新蜂箱中。

    得益于秦游已经在蜂箱中涂了厚厚一层蜂蜜,追随着蜂王入内的工蜂很快安静下来。而秦游又在外点燃了一部分原蜂巢,熟悉的气味为他们招聚回了旧日的同伴,蜂箱上预留进出口也很快被他们找到,爬过并留下代表安全的气息。

    直到看见工蜂们不断地在预留口进进出出,秦游一直紧绷的心弦才放松下来。

    有了进出的探索性行为,才算是这个蜂群移群成功。至于接下来该如何壮大蜂群,还是等他休息一阵再说吧。

    随着秦游用缝在一处的厚重旧衣充当棉被盖在蜂箱上,为这个尚处在脆弱重组期的蜂巢防寒保暖后,四个人不约而同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只觉一颗心也落到了实处。

    尽管时间上并没有过去多久,可这种七上八下的心情是真熬人。

    “居然,真的成了……”高贲如坠梦中,方才看到的一切实在是太超过他的认知。

    向来只听过训犬训鹰的,没听说过连蜂也能驯啊。

    他决定了,以后就住在东乡的庄园中,也不是隔三差五就来看秦游一趟,而是也要同冯氏兄弟一样,变成秦游屁股后面的小尾巴。天知道秦游脑子里还有多少奇思妙想,稍不注意就会错过,令他抱憾终身。

    至于仿照秦游的做法同样养蜂赚钱,高贲却没有那个念头。打小就学习经书的高贲很清楚真传万两金的道理,同样的一段文字可以因为句读的不同变为截然相反的意思,也会因为注释者的学派和本身经历,在细微处有着区别。

    同样是注论语,不同学派因为注释不同,把狗脑子打出来的事也不在少数。

    秦游既然敢于让他们旁观,自然是因为这点东西不值得保密,后头有得是困难关卡。他要是识不得好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情分就算是打了水漂了。

    冯恒最是崇拜秦游,毫不犹豫接口道:“那是,大兄出手,还有什么不能成的?”

    冯旗半点没给弟弟面子地戳穿道:“恒弟你明明还嫌弃过大兄背书慢。”

    冯恒没想到哥哥居然会拆他的台,要不是身上蓑草阻碍,很不得一蹦三尺高:“那,那是因为我还小嘛!而且那时候大兄被拘着给家里干活,哪有什么精神读书。”

    这却说的是秦游七岁那年入冯家读书,还没一年就主动退学的事。

    冯恒大大的眼睛圆睁着望向秦游,里面盛满了水光,像是一只被雨打湿,害怕被抛弃的小狗。

    秦游无声挑眉,按部就班完成了对肩颈的放松,这才温柔地拍了拍冯恒的小脑袋瓜:“我少时贪玩,不知经中微言大义。如今想来,深感蹉跎时光。如今受太公点拨,立志重学,要是遇到了问题向阿恒你请教,可不要再嫌弃我愚钝就好。”

    冯恒的眼立刻变成了两道弯弯的月牙,即便被厚厚的蓑草包着,也能让人感受到那股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纯粹快乐。

    冯旗适时朝秦游一礼:“恒口出无状,冒犯大兄。还望大兄念在他年幼,不要同他计较。”

    目睹所有的高贲忽然有些眼热,想念家中那个还刚刚学射的幼弟。

    可惜那个小子皮实归皮实,脑子却不够用,像冯氏兄弟那么兄友弟恭那就更是在梦里。

    冯旗得了秦游的原谅,又严肃地教育弟弟:“恒,君子处世,当不讥人短,不恃己长。孔夫子言,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便是此理。”

    冯恒同样严肃回了一礼:“谢伯兄所言,弟谨受教。”

    冯旗点到即止地教训了弟弟,又问向秦游:“大兄既立志向学,又得此奇术,衣食当是无忧,何苦再去行商贾贱事?”

    话中是浓浓的担忧与不解。

    冯旗从前来秦家并没有冯恒频繁,说是秦游的小尾巴,实际上却是陪伴跳脱的弟弟,面对秦游一言不发默默观察是常态。

    但最近这几天却是与冯恒同进同出,差点就住在秦家,话更是变得多了。

    所以在昨日清楚看到,秦游从县中趸来能足足装满两个大箱笼的杂货,想来不久后就要开始用脚步丈量乡亭了。

    秦游很乐意见到冯旗的转变,所以耐心地听着他把话说完。

    也许是有着厚厚的蓑草覆盖,冯旗心中的包袱也卸下很多,缓了缓又继续说道:“以兄长之才,二千石也不在话下,耕读……”

    冯旗没有再说下去了,他相信自己大兄能懂。

    秦游当然能懂。

    现在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思想虽还没有根深蒂固,但商人的地位的确是在降低。不少士大夫斥之为未受生产之苦,却食生产之利的蛀虫。

    若非商人这个职业的确有存在的必要,根本无法消除,早在安汉公主持改革时他们就要杀个血流成河了。

    耕读传家总是比商贾立志从学听起来要好些。即便舍不得厚利,也可以在名望上来后雇人办事,和雇人种田是一个道理。

    毕竟现在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却没有事做的人可遍地都是。只要说一句管饱饭,就多得是愿意上门投效的。

    秦游笑笑,口中说出的话却是答非所问:“阿旗我问你,士子及冠成年后,为何多要外出游学?”

    大汉的士子可不是明清那些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腐儒。

    只要有条件,多会在自感学有所成后外出游学,再不济也要走遍周围几个县,中原雄州富郡的士子就更是将长安当成终极目标。

    冯旗心实,也不计较秦游不答反问,而是在低头想了一阵后认真答道:“当是为了寻求同道,增广见闻。”

    至于联络感情,求名跑官这种士人阶层心照不宣的事,他没有说。

    秦游赞许地点点头,继续发问:“那黔首百姓和士子又有什么区别?”

    这一下算是把冯旗给问倒了,眉毛拧出一个老大的疙瘩。

    冯恒有心帮兄长一把,却在不久后露出了和兄长一模一样的表情。

    高贲武勋子弟,很是不解这个问题怎么就把机敏聪慧的冯氏兄弟给问倒了,因而不顾失礼,抢着答道:“自是贫与富,贱与贵,不读诗书、不通礼仪的区别。”

    这答案正入秦游彀中。

    “我观里中百姓,皆是晨起晚归,未有懒惰者。何故日子还是过得如此艰难,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呢?若遇荒年,便只能卖儿鬻女,哭嚎不绝。

    他们不读诗书,不通礼仪,是因为不想吗?换个说法,即便他们通晓诗书,明辨礼仪,就一定能一展心中抱负,过上吃饱穿暖的好日子吗?”

    高贲一怔,正待发言,却被秦游毫不犹豫地打断:“高君休与我言什么天生贵种,贫富早定。

    陈涉振臂一呼,言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暴秦遂崩,况霸王如今安在哉?高皇帝以布衣身,提三尺剑,平定天下。满朝文武,紫绶金印者泰半出自沛县。”

    单提辩论,尤其是这方面的辩论,高贲又怎么会是从前一天能和三位数网友对喷的秦游对手呢。再把话说满一点,现今整个大汉朝也没有能驳倒秦游的。

    他说不出话来了,因为这话他没法答。就连他的曾祖,也是从一个曲军侯做起,凭着汉家的军功爵制度,一刀一枪拼出来前程。

    天生贵种?别逗了。说是抓住时机还没死的人差不多。但现在像他曾祖一样,能撞上时机的人都不多了。

    想他自幼习武,弓马谙熟,胸有韬略,立志报国,但朝廷却说不需要武人效命疆场了。

    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对着那些狼子野心的异族说什么仁德教化。

    即便是他的父亲立下军功又如何?一句罪臣之后,一个县尉的位置就打发了。即便这样,还要派个外戚子弟来分权。

    随后他听到将他问得哑口无言的秦游,以极轻的声音说道:“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我只是想去看看。

    于我而言,挑货担行走乡亭叫卖,和士子佩剑游历天下并无不同。”

    顺便赚点养家的钱。毕竟咱只是个俗人,没有那些大佬们毁家纾难的坚定信仰。秦游在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

    高贲默然,下颌线绷得紧紧的。出于本能,他认为秦游很危险。

    可危险又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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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姓名:秦游

    字:周章

    身份:大梁开国皇帝、高祖武皇帝

    称号:无敌嘴炮、大梁魅魔、宠妻能手、gay里gay气、百姓天子、民智启迪者、星火燎原、时代规划人

    台词:当今天下,吾来担之!

    技能:①推心置腹:可对任意阵营非帝王角色发出抵足而眠邀请,邀请对象被沉默三回合,有百分之五十可能性发动倒戈一击。

    ②口含天宪:被击中者战斗力和抵抗意志均降低百分之三百,其中任何一项值低于三十,则阵营立场改换为大梁。

    ③洞见万里:拥有百分之四十的概率发动,发动后一回合内敌方任何攻击均无效。——《帝王杀》人物卡不正经版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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