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游终于站在了属于自己的田地上。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用上终于两个字,只是站在标识地界的田石前,望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荒野,深觉自己的穿越生活实在是过于充实了。

    不过短短几日时间,放在他前世都不够找齐资料剪出视频的,他却已经完成了斩熊、还债、结友、得赠、捐钱、擒蜂、行商准备等一系列操作,强到令自己都有些害怕。

    可如果说人际关系、心思忖度以及个人胆勇,逼一逼秦游还是能支棱起来的。但种田这事,秦游是真不会啊!

    秦游后世生活的年代种田都成了夕阳行业,上面三天两头发文件要求保耕地红线,种过地的年轻人不说比大熊猫珍贵吧,那也差不离了。

    而且就算是实践经验丰富的年轻人,接收到的也是集约化、机器化、通过科学手段培育出高产抗病的良种、因地制宜使用化肥的教育。

    真把这些专业人才扔到这个农业作风粗放的时代,估计比他强的也有限。

    而且这地,也过于大了吧……

    秦游记得汉朝在武帝朝后便是实行二百四十方步的大亩制。即每亩宽一步,长二百四十步。

    如今脚迈出一次称为跬,一左一右交替一次叫做步。成年男子一跬大致等于他前世的0.65米,一步就差不多是当世的六尺,约为1.38米。

    这样一大亩的面积换算成他习惯的单位,那就是四百多平方米。秦游现在名下有十五亩,那就是近七千平方米。

    再努力一点,就有一个标准足球场那么大了!

    秦游目光呆滞地盯着自己脚边的低矮三角石碑,左手无意识地揪着手边没有被焚尽的草杆。

    原来所谓的生田,就是一把火把无人耕种野地上的草给全烧了啊。

    “见鬼,居然在汉朝见识到了刀耕火种。”秦游使劲搓着粘连在指腹上的草木灰,在心中暗骂一句。

    不过骂归骂,地还是要种的。不然等着天气逐渐暖和,田地化冻,地里那些野草必定是死灰复燃,地里这一层厚厚的草木灰就白瞎了。

    虽然秦游现在不缺钱,也有信心让自己今后不缺钱,但对于一个把吃了吗刻进基因的炎黄子孙,名下有这么一片地却空着,和犯罪没区别。

    在秦游眼中这片田已经足够大了,但对冯旗冯恒这两个正处在青春期的少年郎来说,也不过瞬息的功夫。

    两个人替秦游这位大兄巡视完了田地,便风一般回转到秦游身边,冯旗十分严谨认真地说道:“大兄,我已经看过了,四周的田碑都好好的,没有被挖掘移动的迹象。”

    冯旗这么认真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这个年代的粮食产量低到惨不忍睹。秦游曾经为了剪辑视频,在查资料时看过一篇论证秦汉粮食亩产的论文,深深记住了那个经过换算后的数字。

    每大亩约60公斤。

    还不到后世高产粮食的零头。

    恐怕后世那些高产良种随便往田中撒看天长也不止这么点重量。

    秦游昨天磨麦时见到了,如今的麦粒恐怕要六到七粒才能比得上自己前世的见过的一粒。

    不过农业研究原本也就是个撞大运的过程,需要时间和有心人一代代进行筛选,哪怕是后来科技发展到可以挑选基因片段也是如此。

    秦游努力开导自己,想让自己忽略那个低到令他吐血的数字,却不断被严苛的现实狠狠拍回来。

    这养家的压力,还真是有点大啊。

    以大汉朝的生产力,即便按风调雨顺的理想状况计算,在刨除自用粮,三十税一的田税、成年人每人每年一百二十钱算赋、和成年男子每年三百钱的更赋之后,一个五口之家想要平稳生活下去的田数基础是一百亩,即每人二十亩。

    而秦游名下的田地只有十五亩,连养活自己一个人都有些困难。所以冯旗认真防着那些黑了心肝的欺负大兄年少面软,偷偷移动界石,侵占田地。

    冯旗是被当做冯家守成人培养的,现在一板一眼地说话,还真有那么点气势在。

    秦游可以允许自己内耗,却见不得冯旗这个小兄弟为他的事这么抓心挠肝,干脆伸出“罪恶之手”,把冯旗脸上仅剩的一点婴儿肥给搓成一团:“放心,你大兄我可不是个好欺负的。”

    冯旗挣脱不得,只能从嘟起的嘴中发出呃呃的气音。

    安安静静站在同胞兄长身旁的冯恒目光却落在了沾了秦游黑手印的界石尖上,犹豫挣扎了一会后,才慢吞吞说道:“大兄,本朝勘界划田虽仅埋石,不似暴秦立田封、围田垣那般分明。

    可一经发现查实,也是要按盗田罪论处的。”

    他却是怀疑秦游把主意打到移动界石上了。

    也难怪,秦游的田是这一片官田中最新的,四边中还有两边无主。只要和力田搞好关系,偷偷往旁边种点也没事。

    秦游还没说话,冯旗却先一步发出感叹:“要是再一次准许自买授田就好了。”

    冯旗说的是平帝旧事,当时为了筹措军费,平帝采用安汉公王莽的建议,允许百姓缴纳一定钱财,将原本所有权归国家的田亩转到自己名下。

    所以在秦太公和秦扬相继离世后,这几十亩上好熟田也没有被收归国有。

    如果再来这么一次好事,秦游完全有能力举债从其余得到授田的黔首中收一点地。否则在平时,秦游是没办法争过那些世家大族的。

    甚至可以这么说,某些自耕农的破产就是世家大族们在背后操的刀,同从前的秦游是一样的。

    冯恒却破天荒地没有同意兄长的意见,缓缓道:“此举于兄长是幸事,于国却是大毒。”

    秦游闻言,颇为诧异地看了冯恒一眼。平帝时靠这一招的确是筹措到了足够的军费,却将授田制逼到了难以为继的地步。

    秦游要是没有秦太公的余荫庇佑,多半会连眼前这些生田都分不上。

    冯旗对自己的意见被弟弟反驳了并不懊恼,只是偏头问若有所思的弟弟:“可国家财赋不足是事实。依阿恒你的意思,该怎么办?”

    冯恒嘴唇嗫嚅,目光在两位满脸好奇地兄长脸上转了好几圈,这才下定决心说出了暴论:“依我之见,当恢复酎金法和白鹿皮币。”

    秦游喉结上下滑动了几下,感觉自己可能被太阳晒得太久了,有些头晕。

    不是,原来阿恒你是保守派啊?嫌弃激进派太保守的那个保守派。

    武帝那是祭祀宗庙、恢复古礼吗?那就是抢钱,还是对着国内最富的一群人举起刀。

    以祭祀宗庙收大量的金子,然后转头就以金子成色不足夺侯爵位。一张中央定制发售的白鹿皮币,售价高达四十万钱。

    汉武一朝,因酎金成色不足失去侯位的高达两位数。当然武帝也因此能支撑起数次远征匈奴的费用,并极大的加强了中央集权。

    冯旗想了一会儿,也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诸侯不事生产,却得民之利。国家有急,理当率先垂范。”不过随后又遗憾地摇摇头,“当今陛下仁厚,爱重宗室。”

    冯旗这么说还是出于一个宽厚人为尊者讳的下意识回应,要是换了个脾气暴烈点的,怕是能直接骂,“海昏侯遗风,好一个只管自己享乐的废物诸侯王,难以承宗庙社稷之重。”

    冯恒就是那个脾气爆的,在得到兄长回应后直接低声道:“当今之世,还需一位大司马大将军。”

    秦游冯旗俱皆一惊,随即异口同声呵斥道:“恒,慎言。”

    大司马大将军指的就是行废立之事的霍光。诚然他所做之事有利于汉家社稷,延续了汉室江山。但对唯我独尊的天子来说,这是一根深深扎在心中,绝不能触碰的刺。

    冯恒这话要是被有心人听到,去告发一句谋逆,冯家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冯恒只是热血上头,并不是傻。在触到两位兄长严厉告诫的目光后,不情不愿的鼓起了腮帮子,整个人就势往田埂上一蹲。

    竟是一副气得狠了,不愿理人的模样,弄得秦游两人啼笑皆非。

    秦游接到冯旗求助的目光,想了想之后,也是蹲在了田埂上,对着和小青蛙无异的冯恒说道:“时势造英雄,英雄亦待时势。如今天时未至,英雄自当屈身守份,安顺待时。一时气盛,大放厥词,只能身死族灭,为天下笑耳。”

    冯恒的腮帮子一点点瘪下去,眼睛一点点亮起来,到最后直接抓住了秦游的袖子问道:“大兄,大兄,可还有么?”

    “嗯……有倒是有。不过阿恒你得先帮我做一件事情。”

    冯恒立刻把胸脯拍得震天响:“大兄有何事需我去办?只要在小弟力所能及之内,别说是一件,就是十件小弟也办了。”

    秦游揪起一根残草,带着三分戏谑道:“那阿恒你就帮我去问问,哪里的畜圈需要清理?”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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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治平十一年,恒领兵攻南郡。绿林贼李封惧其威,不敢战,帐下有吏献计。

    恒至,封命守城军卒齐喝曰:“汝主秦游不过一弱冠小儿,乡野匹夫,非刘姓宗室,安敢争天下乎?”

    恒闻之,大笑纵马出阵,谓守军曰:“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非一家一姓之天下。今天子昏庸,民不聊生,义兵蜂起。正如昔年众诸侯伐无道,诛暴秦。百姓不值汉室久矣,汝逆民所愿,终得烹耳!”——《梁书·卷六十七·列传第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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