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游将家中耕种犁耙购置齐全时,许富也亲自上门告诉了他一个消息:被秦游夺来,由许家放在县中其余商铺售卖的两把环首刀已经成功出手了,买家正是陈家一个信重的宾客。

    不过并非是陈卫身边的宾客,而是他从父陈任的宾客。

    许富在说这件事的时候神色有些复杂,还特地拍了拍秦游的肩膀作为安慰:“虽然这件事到底是捅到了陈县尉那,可那位县尉也说了只是少年人玩闹,把话说开,把事情解决了就好。

    那位是汉家官吏,不说一言九鼎,几十石总是有的,表弟你把心放在肚子里就是。”

    一直专心商事的许富算是头一次见到了社会,尤其是老官油子的心思险恶。说是没讲和吧,偏偏派人来把剑买回去了,让他们想去文功曹面前陈情都没了物证。

    可要说是讲和了吧,那也说不上,谁家讲和还说这么一段夹枪带棒,近似威胁的话啊。

    对于许富这番自己也说不准的苍白无力安慰,秦游只是略挑了挑眉:“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在暗中窥伺吐信的毒蛇,的确比正面狂吠吼叫的疯狗危险。

    但文家这块高悬的牌子,还是能震慑住这条毒蛇一时半会不敢轻举妄动的。

    官面上的力量肯定不能用,至于暗中的力量,专诸这种潜行刺客、典韦这种狂战士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出现的,更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招揽到的。

    至于普通的一勇之夫,不见得比他强。要是还敢再派来,秦游不介意送这些家伙去肥田。

    而且秦游坚信,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自己绝不会如此时一般无能为力。

    秦游的坚定与无畏也感染到了许富,情不自禁发出感叹:“弟之胆魄,远胜于吾。”

    秦游同样将手放在许富的肩膀上拍了拍:“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兄长不必妄自菲薄。”

    不管未来如何,生活暂时重归安稳的秦游总算是踏上挑着货担行商的路途了。

    在进入这个全新的领域半个多月后,秦游混得还算不错。

    毕竟成固县行商们当前的偶像就是许太公。从一头牛开始,从挑着扁担的货郎起步,一点点攒到如今偌大的家业,两个儿子都成了县中数得上号的大商人。

    老子英雄儿好汉的观点在两千年后都有市场,更遑论是现在了。秦游作为许家的外孙,在向其余挑担货郎报出家门的那一瞬间,就自然被镀上了光环。

    譬如说这个正在秦游身边喋喋不休的矮个男人。

    虽然秦游还处在飞速成长的青春期,但也许是费尽全力满足这具迫切需要营养的身体,也许是那个永远装死、存在感极低的系统在默默出力,还不到这个世界一个月,秦游就长了两寸多,身高达到了七尺四寸,约为后世的170。

    让燕芸时常懊恼当初做衣裳放量太少了的同时,也让秦游有了俯视绝大部分人的资本。从一个身形有些单薄的少年郎,变为了真正的男子汉,靠身高获得与成年人平等交流的资格。

    这不是开玩笑,毕竟当下之人营养摄入不足,而且成分比较单一,基本是碳水。所以平均身高并不高,绝没有身高不到一米七,直接按三等残疾处理说法的生存空间。

    甚至可以这么说,身高七尺及以上的男子,可以毫不心虚地拍着胸脯自夸一句纠纠丈夫。

    而这年代的残疾么……秦游目光不自觉下移。

    此人是一名罢癃。

    在汉代,“罢癃”指身高不到六尺二寸的成丁矮小男子。六尺二寸,也就是后世143左右。还不到六尺二寸,被登记为罢癃的矮个男人,即便竭尽全力,也够不到秦游的肩膀。

    好在此人个头虽矮,但一双腿却在经年累月的锻炼中变得极为粗壮有力,依靠快捷的迈步,硬生生做到了与秦游并驾齐驱。

    此时被他太阳晒得黝黑的四方脸庞透着兴奋的红,连带着长在嘴唇两侧,软而长,时常被人讥为鼠须的两缕小胡子也激动得上下飘动,两瓣嘴唇比他的腿还要倒腾得快,飞快说道:“秦君,秦君,您不愧是许公的外孙,出的主意当真管用,我现在三日卖的货足能抵得上往日一旬。我那婆娘,嘿嘿……”

    在这张嘴发出更多男人懂得都懂的笑声之前,秦游轻咳一声做了打断:“方君,还望慎言。”

    这一声咳让眉飞色舞的方甲瞬间安静下来,这才想起这位秦小郎君成婚不久面皮薄,平日处事甚为端方。

    虽然入行还不到一个月,可这东乡十多个亭,已经有过半数的亭认为这位宽和仁善,主动为他传名,是个火势顶顶旺的热灶。

    一想到自己这半个多月的好日子都来自于面前这个少年,他就忙空出一只手来给了自己两个不轻不重的嘴巴,陪笑道:“是我一时食言,秦君勿怪,秦君勿怪啊。”

    秦游并没有阻止他的动作,而是淡淡说道:“方君曾对我言,想要做出一番事业,以伸平生之志。那欲要成大事,就须自爱自重。”

    方甲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个透彻,连黝黑的脸色都没能遮住。

    汉律规定,单独造册的罢癃可以免除徭役。所以如果方甲心气不高,他完全可以安心在家务农,获得比一般人要安稳富庶不少的生活。

    但方甲选择做了一名货郎,还是迄今为止都会有顽童绕着他的货担唱“临亭方,六尺长,人还没有扁担高”的讥讽童谣中选择做了一名货郎,甚至还能对着那些孩童笑眯眯的推销。

    交浅言深是人生大忌,秦游和方甲只是搭伴行商,关系远没好到同冯氏兄弟那般。甚至比高贲都有不足,所以见方甲闭嘴不言,他也就没有再说话。

    沉默中赶路似乎格外快,仿佛只是眨眼的功夫,两人就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苗亭、东阳里。

    在能远远望到里门的时候,方甲就自货担中掏出了鼗鼓,秦游更喜欢称之为拨浪鼓的东西有节奏地摇晃起来,同时口中唱道:“哎——瓶、罐、壶、桶,针头线脑,香包泥人,饴糖风筝……”

    一段还没吆喝完,那建在里门附近的屋中就探出一颗黑白交杂的脑袋来,用着洪亮的声音冲方甲笑骂道:“你这小子就别在那吆喝了,远没有游好听不说。还翻来覆去就只有那一句,听得我耳朵都腻了。”

    方甲也不恼,笑呵呵上前向老者问好:“沈太公,您老是看着我长大的,知道我这人嘴巴笨,只一颗心是实诚的,就莫要苛责我了吧。”

    被称作沈太公的老者长胡一抖:“还在耍嘴。我看你是从嘴到心,没有一点实诚的。也就是游不嫌弃你,肯拉扯你一把。”然后不等方甲说话,就笑眯眯地看向刚刚赶来的秦游,温和说道:“游你是不是又长高了?”

    秦游露出一点恰到好处应付长辈的羞涩笑容说道:“是长高了些,太公您身子骨也硬朗,精神头瞧着也更好了。长乐里的张太公托我给您捎个口信,他酿了一瓮好酒,只等着您过去就喝。”

    “哈哈哈,还是游你会说话。张二那个夯货,还算他有良心。”沈太公和两人说话的同时,手上也没闲着,已经打开里门,侧身让开通道,“去吧去吧,大家都盼着你们来呢。”

    两人挑着货担一俟入得里中,那些年龄幼小到还无法下地帮忙的小孩立刻就一哄而散。

    不是害怕,而是着急去找家里的大人。期待着家长在办完正事之后,匀一个钱给他们买点糖吃,成为全里最幸福的小孩。

    秦游挑着货担轻车熟路来到一个能遮阳避雨的墙角,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缺了两块木片的木桶倒扣在地上。

    少一时,各家孩子都把家中大人领了来,多数是劳动能力没那么强的老人,手上都拿着东西。

    这些人自动分为两拨,一波问方甲:“汝今次又是什么商品是特别优惠价格?可以一起买获得优惠的商品又是哪样?还是像上次一样,需要凑足五个人才能获得最低价格吗?”

    这就是秦游教给方甲的方法,抑或者说是整个东乡的货郎从秦游这偷去的方法。

    毕竟无论什么年代,营销方法都没有被归类在知识产权专利中。秦游愿意带着方甲一块干,除了结伴能增加一点微不足道的安全系数,还是因为这是从他这偷学的东乡货郎中最讲究的,还会来他面前知会一声。

    事实证明,对于里民这种价格敏感型用户,薄利多销是一种屡试不爽的方法。

    不过围在秦游身边的人远比围在方甲身边的人多,而且方甲只能站着应付众人的问题,而秦游已经半点不客气地坐在了扣着的木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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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可以看一看,这就是从昭阳公主陵墓中出土的货郎担。全部由杨木制成,根据货箱的大小,能够推断出需要身高在七尺五寸以上的人才能用挑起来行动自如。

    这幅货郎担没有繁复的雕刻,十分朴素自然,没有昭阳公主一贯喜欢使用的花纹。是迄今为止,唯一的梁朝货郎担实物。因为昭阳公主的身份,这幅货郎担应该也是最接近高祖货郎担的形制。

    也许高祖当年行商,就是用的这种货担。——《长安博物馆》·梁朝货郎担AI解说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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