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在燕芸飞出一脚时就宣告结束。

    不等那人爬起来,周围那些先前还在犹豫观望的妇人就急忙上前,七手八脚把她给按住。然后推出一个年纪最长、面容最和善的出面转圜。

    妇人看着寒霜满面的燕芸,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讪笑道:“她近来身上有些不爽利……”

    没有让她把话说完,燕芸就冷冷地出言:“她身上不爽利,就拿我妹妹磨牙?”

    看着眼前迅速涨红的面庞,她缓慢地把一口怒气给憋了回去,没把对方的面子彻底扫落,而是手搭凉棚抬头望天,“日头马上就要毒起来了。既然她身上不舒服,就先回家中去歇着吧。否则这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也说不清楚。”

    年长妇人先是被燕芸的冷硬态度弄得脸上一僵,眼中流露出些许不敢置信。

    在她的印象中,燕芸是个安静,与人为善,说话声音都不高的人。总的来说,很像已经逝去的许英。

    但到底这么多年的饭不是白吃的,她的目光在燕芸和曹服身上转了一圈,心中就有了答案。

    没有会无缘无故出现的东西,曹服方才展露出的凶悍,必定是燕芸教的。

    至于燕芸为什么会突然如此强硬,跑不脱是秦游地位上升给了她底气,让她敢于把脾气给展露出来。

    随即又松了一口气,幸好她没有被名为嫉妒好奇的情绪给冲昏头脑,给曹服使绊子。

    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头对燕芸的提议表示同意,转身时眼中已然转换为恰到好处的怜悯与不忿。

    从立场上来说,她与燕芸是相悖的。但从地位上来说,她现在必须以燕芸的意见为主。

    只要雷没有砸到自己头上,那么一万也是零。

    而很明显,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也许有人是向着她的,但最终还是从心的选择了随大流。

    所以那个被按住的妇人又被众人齐心协力地给架了出去,回来后也不再围着曹服与燕芸,好似两人身上沾染上了可怕的瘟疫。

    约莫过了半刻钟的功夫,自远处传来数声凄厉至极的痛呼。

    这在乡中是经常听到的声音,但此次似乎是刻意地下了重手,好让人听见。

    曹服知道这是丈夫在责打妻子,间接向阿姊赔罪,但整个人还是不受控制的一抖,仿佛是自己正在遭受毒打。

    然后手就落入另外一个温热却潮湿的掌心中,强行压抑恐惧的温和声音:“别怕,没事了。”

    曹服瞳孔倏地变大,这个感觉,阿姊刚刚也在害怕!

    名为感动的暖流从心间涌出,她的嘴角一点点咧开,直到最大的弧度,满口的白牙在发光。

    而得到阿姊同样笑容回应的她很快接到了新任务。

    “阿服,你过去看看,别真把人打坏了。”

    曹服的笑容瞬间消失,满是不情愿地用脚碾磨泥土:“为什么?那人明明就……”

    说到这她牙关紧咬,手上的青筋鼓起,似乎是要从身体中钻出来。

    燕芸早就想好了该怎么应对这个丫头,食指曲起,不轻不重地弹了曹服的脑门一记、

    “她乱嚼舌头有错,却不是该死的错处。再这么打下去,你阿兄就要被传恃强凌弱了。”

    这是秦游教她的,说是阿服这孩子现在的性子像极了范雎。一饭之恩必偿,睚眦之怨必报。

    范雎她还没弄明白是谁,但恩怨分明的性格她已经在共同生活中有了深刻体会。

    这个性格,太容易吃亏。所以趁着年纪小,性格还没有彻底定型,她要尽可能的掰正。

    不出燕芸所料,她才将秦游搬出来,曹服那仿佛生根的腿便动了。

    但燕芸没让她动,而是自怀中掏出一块手帕,仔细地擦尽了她额上脸上细密的汗珠,轻言细语地教导道:“我让你这么做,不是让你委屈自己。只是想告诉你,以后如果再遇到这种事,你可以不用自己动手的。

    你有我,还有你阿兄。如果你自己无法掌握处理的力度,那就告诉我和你阿兄。

    你一个人,容易吃亏的。”

    曹服能清楚地看到阿姊眼中的自己的倒影,鼻头一抽一抽的,眼眶也红红的,大颗大颗的泪珠正在汇聚。

    真的好丑。

    她一把抓起燕芸手中的帕子,胡乱在脸上一抹,紧接着跌跌撞撞冲了出去。

    看得燕芸又是心中一紧,就不能跑慢点吗?

    在曹服冲出去的同时,脸沉如水的陈氏站在田边,凌厉的目光从自家三个兄长的脸上一个个扫过去。

    陈四哥自认与小妹关系最为亲厚,在脸上强行挤出一个笑容道:“妹啊,这日头毒着嘞。你不在家里好生待着,来地里受这个罪做什么?”

    陈氏不答,只用一双眼漠然地乜着他们,良久才冲着被他们脚后跟刨出的浅坑狠狠呸了一口浓痰,令三兄弟急忙跳开后才嗤笑道:“呵,我还在家中待着,再待下去恐怕这地里的草会长得比人高,直接撂荒没了收成。”

    这下三兄弟都说不出话了,只是不断搓着手,把心虚写到脸上了。陈二哥是三兄弟中最聪明的,双脚已经交替着往后挪,眼瞧着就快要够着方才扔下的锄把。

    结果陈氏一句话就给他们施加了定身术。

    “你们是不是想学那竖子的堆肥之术?”

    陈氏的声音很冷,但三人投过来的目光却很炽烈,通过话语将惊喜这种情绪完美地传递给了她。

    “真的吗?”

    “妹妹你想出法子了?”

    “游还肯认我们这几个舅父?没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吧?”

    迎着这些目光,陈氏只觉得自己胸中陡然生出一股闷气,令她眼前一阵阵发黑,似乎下一刻就会晕过去。

    这三个蠢笨如猪的家伙,怎么会是她的兄弟!

    她将所有愤怒的情绪都封在眼眸中,令脸色愈发地冷。

    陈三哥心眼最实,所以还在掰着指头说道:“如果只是要钱,咱们家也还是能凑出一些的。不过顶多能凑出八十钱,到时候如果钱不凑手,还要妹妹你帮衬一二。”

    这番话彻底击溃了陈氏竭力维持的体面,她用几乎要将三人耳膜的尖锐声音吼道:“蠢货,你们这三个蠢货!”

    怒火完全充斥了她的脑袋,居然令她想起当初回家时,老相尽显的父母用着那枯树皮一般的手,紧紧地抓住了她,口中不断给面前这三个蠢货说着好话。

    说什么最是实心做事,心无杂念。再怎么说也是一家人,绝不可能坑了她,误了庄稼,让她这个没了男人的少了收成。

    结果呢?自打秦游那边堆肥出了效果,一个个心里就像长草似的,成天琢磨把这个给学到手。地种得越来越敷衍,还自以为不露痕迹的在她面前旁敲侧击了许多次。

    殊不知他们的小心思就像他们身上的汗臭一样,无论怎么遮掩洗浴,还是会灌满她的鼻腔。

    今天就更是过分,瞧着秦游都开始教外人了,居然做起花点钱就能学的白日梦!

    秦游那只养不熟的白眼狼,从来就没把她放在眼里。还舅舅,不被那白眼狼咬掉半条命,都算他们运气好。

    为了那个不知所谓的方子,居然把她这个亲妹妹,给他们活干,管他们饭吃的亲妹妹面子放到地上踩。

    陈三哥被妹妹的态度给弄得一愣,旋即也是勃然大怒,抱着膀子阴阳怪气道:“不就是借点钱吗?果然是有钱就……”

    陈二哥与陈四哥一听话风不对,赶紧去扯兄弟,想要捂了他的嘴。

    谁知老实人发怒非同小可,陈三哥硬是靠着一身蛮力挣脱了两个兄弟,大声说道:“好啊,你个丫头片子,有钱就冲着亲兄弟抖威风了。

    你当初但凡不那么黑心硬肠,秦游能不把你当阿母看吗?如今自己沾不上光,还拘起咱们来了!你有本事就对着秦游去撒气啊,只会窝里横的东西。”

    陈二哥与陈四哥拉扯弟弟的力量,也随着不断说出的话逐渐减小,到最后竟是象征性的按着兄弟的手,只防着兄弟犯浑,暴起打人。

    因为他们也认同兄弟的话,作为是最本分,最没有本事的庄稼人,只能指望地里的收成。

    现在有能让地里收成增加的办法却学不着,痛苦程度不亚于挖心剖肝。

    陈三哥越说越气,到最后竟然把脚边的锄头狠狠一踢,怒道::“既然你瞧不起我,那我还不干了呢!”

    一直趾高气昂的陈氏忽然有些慌。

    自家兄弟自己知,这可是个真浑人,为了争一口气能豁出性命。

    若是这一个兄弟走了,剩下两个兄弟必然会同进同退。眼下真是长庄稼,需要精心侍弄的时候。这人要是一走,地里就要抓瞎,哪怕是她再花大价钱请来了人,秋天的收成也够呛。

    紧盯着陈三哥怒气冲冲,正在急速远离的背影,她忽然福至心灵地喊道:“咱们可是签了契书的,你猜到时我拿了契书告到亭长、里长那,他们会不会帮我。看在秦游的面子上帮我!”

    陈三哥的脚步停了,陈氏的心中也涌上一股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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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服是成固系第一个被帝后抚养的,虽然自小就失去了父母,但因为帝后的缘故,得到了非常充沛的爱。梁朝无论是官方还是民间的书籍,都说这位有仁善之心,与她交往如沐春风,不自觉心向往之。——何诚·《医者仁心·曹服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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