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孟兰看着面前的东西有片刻失语。

    “换上吧。”云飞将干净的衣衫放在床边,平静道。少年短暂迟疑后,抿了抿唇,伸手接过。

    云飞想到他手腕上的伤,便又问了一句“要我帮你穿吗?”本以为少年又会瞪自己,却不想他动作一顿,复杂地看了她一眼,“……不用。”

    云飞的视线落在他苍白的脸上,沉吟着略一点头,爽快地背过身去,过了没一会,听见身后缓慢的悉索声响起。

    孟兰拉下来披风,勾着衣襟一点一点往身上套。

    到这里他也知道面前的人对他没那方面的企图了,若是真的想要做什么就不会给他这套衣服了,虽然只是两件薄薄的布料,却让他在摸到的一瞬间像是获得某种铠甲,安心了许多。衣服柔软干净,带着淡淡的皂角香,该是新洗晒过的,意识到这一点,少年抬起头悄悄看了那人一眼。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女人背对着床,欣长的身躯挡住烛光,给他投下了一片私密的阴影,她站得笔挺,伟岸的后背在帐上留下一片墙一样的影子,恰好覆上他的,如此一来,即便在帐外也不能通过影子分辨出里面人在干什么。

    孟兰收回目光,忍着倒吸气的冲动终于把上衣系好,紧接着伸长手臂去套裤子。他腹部不能吃力,膝盖上也有伤,好不容易把两只脚塞进裤管里已经疼得牙关紧咬,可他瘫坐在床上,裤子扯到腿弯处,怎么也拉不上来,正急得满头大汗的时候,听到头顶一声无奈的叹息。

    “就不会喊我一声?”

    他余光瞥见云飞身体已经转过来了,心中一惊,刚要出声,却不想对方抢先一步开口。

    “放心,我看不见。”

    孟兰一抬头,果然见她闭着眼。女人站在烛光下,昏黄的晕光洒在头顶,她阖着双目,面容肃穆,像个英姿挺拔的女武神,渊渟岳峙。

    “……我可以自己穿的。”孟兰抿了抿嘴角道。

    “你是可以,但是等你穿好天也亮了。”云飞接过他的话。她心道真奇怪,先前上药的时候一览无余,她替他解袍包扎,没有一点杂念,可眼下知道他要穿衣的时候却下意识就选择避嫌。

    世人道桑麻加身是为蔽体,她想:当一个男子试图在面前遮羞的时候,她作为一个还算有气度的女人,给出足够的尊重,几乎是一种本能。

    孟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点头,甚至意识到她看不见还“嗯”了一声。他沉默地望着云飞纤长的眼睫,看到她一点点谨慎地摸上.床沿的时候,心里却有种奇怪的预感:她不会轻易睁开眼睛。

    孟兰指挥着云飞走到床边,摸到裤子,而后眼睁睁看着她捉住了自己的脚踝。男子的脚这样私密的部位被触碰,令少年呼吸一滞,更要命的是那只带着薄茧的手下意识地摩挲两下,愈加让孟兰头皮发麻。然而还不等缩回腿女人却先一步放开了,接下来一板一眼地协助他穿衣,甚至有意避让碰到自己,这让少年到底没有开口

    ——她不是有意的,她都自觉闭上眼帮他了,要是不小心碰一下就反应剧烈是不是显得有点过分惊乍了?

    而云飞确实也并非有意,闭上眼睛,其余的感官在安静的气氛中放大,比如云飞握在手里的脚踝,骨骼纤细清瘦,与她握过的刀枪兵器都不同,带着一种温凉的精致触感,让她下意识就想要探究清楚,然而捏了两下忽然感受到对方脚背绷紧,才猛地反应过来手里的不是武器营新出的兵器,而是一个男子的裸足,不由也为自己的表现汗颜。她放开手后,顺着裤边沿手下越加严肃小心地动作着,然而那片细腻的温热在掌心久久挥散不去。

    直到穿好裤子、系上腰带两人才都松了一口气。

    “你想睡里边外边?”张开眼睛的云飞望一眼蜡烛烧的长度,估摸着时间,再不睡就要到后半夜了。

    “……”孟兰看着窄小的床,即便是如今的境地他也很难接受要和一个陌生女子睡在一起,同床共枕……那是夫妻才能的吧?那……不睡床他能睡哪里……

    “山林夜晚冷,这几日又连着阴雨,即便是我睡在地上也是要伤寒的。”云飞见少年瞥了一眼地面,大概猜得到他在想什么,不过她没以为孟兰想睡地上,只当他有顾忌不愿意让自己上.床。想了想便又补了一句:“我若是病了就没人照顾你了。”

    孟兰看了她一眼,女人一脸坦荡地望着他,像是并没觉得“照顾你”这几个字有什么了不起的。可谁会照顾一个战俘?一个奴隶?她……

    少年沉默片刻抿了抿唇,向床里面缩去,云飞看上去反倒有些意外,见对方确实是给自己让出半张床的意思,很快脱了甲胄,躺在外侧。

    烛火熄灭以后帐内陷入一片昏暗,一人睡的床铺如今躺两个委实有些勉强,好在少年纤瘦,面向里边侧躺着也不至于拥挤。

    云飞鼻尖闻到一阵幽幽的药香,间或夹杂着一丝鲜血的味道,凭借着帐外偶尔路过的巡逻火把看见少年背对着自己,单薄的脊背即便穿着自己小了的外衫都显得宽松,再往下,侧腰的位置微微塌陷,在昏暗的视野中像是祁山顶上那片内敛的洼地冰湖,随着自然的生息时涨时落。

    想着对方约莫不想被碰到,她往床沿边挪了挪,躺得比枪杆还笔直。

    比起她的泰然,孟兰的思绪要纷乱得多,他尽力放平缓呼吸,装作已然入睡的模样,实际上眼睛却一直睁着,脑海里什么都有,一会想她怎么没有声音,是不是在望着自己?一会想她会不会等自己睡着暴露本性?到底又为的什么要把他带回来……

    背后的人虽然看不见,但存在感却异常明显。天气冷加上大量失血,原本孟兰的身上一直都是凉的,可身后人躺下之后,不知道因为挡住了从帐门缝隙钻进来的寒风,还是对方本身就体热,他没再感觉冷,手脚渐渐有了回暖的趋势。等到一边肩膀压麻了后,他才假装不经意地翻了个身,让自己从侧卧变成了仰躺的姿势。期间一直闭着眼睛,注意保持着均匀的呼吸,完美的装作熟睡的模样。

    孟兰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就是不想要身边人知道他没睡。他心里猜测云飞肯定也醒着,否则不可能一点声音都没有,就像憋着股劲,他一动不动地闭着眼,心里把以前学过的书都背一遍,枕边人还是没有动静。最后实在没忍住悄悄地掀开眼皮,却发现枕边人竟然早就睡着了。

    之所以没有怀疑对方也像自己一样在装睡,是因为任谁凝视片刻都会就被她那种安然的睡颜夺走心神。她的呼吸很轻,与白日沉稳中又英武的模样不一样,熟睡中的女人双眼轻阖,入梦的侧颜线条分明,眼尾带着点刀笔镌刻似的上扬弧度,本该是威严板正的长相,却因为她像孩子一样安然的睡颜冲淡了许多,孟兰注意到她的睫毛很长,从侧面看去像个小月牙一样带着自然卷翘的弧度,就像她散落在肩膀上的头发一样,细软又柔顺,让人光看着就有想摸一摸的冲动。

    她多大,二十五?二十六?孟兰不着边际地想着,本来觉得以她老成的气质至少比自己年长七、八岁吧,但现在看来似乎也没有……

    夜里山风吹得草木沙沙作响,帐内却很温暖安静,少年的视线落在云飞的侧脸上,看着看着,不知不觉间在这片寂静中慢慢耷下了眼皮。

    林间的鸟雀扛不住夜露往巢穴更深处扎去,床上单薄的少年睡梦中不自觉地向着热源靠近……

    云飞轻轻蹙了下眉,很快又松开……

    一张简陋的板床上两个人渐渐衣角相触,发丝纠缠,连呼吸都在寂静的长夜中找到了相互依偎的韵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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