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叶初踉跄着走进城中,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愣住。

    几日不见城中原本喧闹繁华的道路上血水横流,焦黑的屋顶倒塌在地,无序散落的砖石堆积如山。

    哭泣声此起彼伏,孤苦无依的孩子们抱团而坐,身旁是已经冰冷僵硬的亲人。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沈叶初喃喃自语,心中涌起一股不祥之感。

    他摇晃着身体走到了沈府门前,只见穿着铠甲的军爷正在沈府门前围着。

    他们一个个面色凝重,在议论些什么。

    沈叶初挤过人群,小心翼翼问道:“军爷,请问发生了何事?”

    话音未落,忽然有人指向他大喊:“就是他!那小子就是沈修之子,沈叶初!”

    他循声望去,原来那人正是那日将他带回家的侍卫。

    几名立刻反应过来士兵转头看向沈叶初:“你给我站住!”

    其中一位粗声粗气地吼道,并迅速上前将他按住。

    “放开我!你们这是做什么?”沈叶初挣扎着呼喊。

    但还没等他明白情形如何,突然一块石头击中了他的头。

    紧接着鲜血顺着额角淌下。

    沈叶初今日未进水米,能走到沈府已是用尽力气,现在又被石块砸中,他如今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

    随后接连不断地有菜叶、碎石向他飞来,落在他身上,头上。

    “卖国贼!奸臣后代!”

    愤怒与恨意随着每一次投掷传递至沈叶初心底。

    “杂种!害死我们全家!”

    辱骂声此起彼伏,在空气中回荡成可怕的噪音。

    沈叶初只觉得自己渐渐脱力,在清晰听到最后一个“通敌”的诅咒后,黑暗包裹住了他所有感知。

    再次醒来,他不知是被颠醒的还是吵醒的。

    木制囚车颠簸在坑洼不平之路上, 沉闷和湿气交织成压抑得让人窒息。

    旁边押解自己的士兵用轻蔑和愤恨的眼神盯着他。

    “你知道吗?因为你那个爹勾结契丹通敌, 害得兰城满城尽皆遭殃,若不是雁门军来得及时,怕是要被契丹那些杂碎屠城了。”

    言罢, 嘴角露出讥讽笑容, 看都不看满头血污的沈叶初一眼。

    沈叶初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声音沙哑地说道:“我不是沈修的儿子,我没入宗祠。”

    那人瞥了眼沈叶初,只当他是为了开罪骗人的话:“你家族谱上写着你的名字,你虽养在外面,可手下的军队一点也不少。”

    沈叶初心如刀绞。

    原来沈修找他回来就是想让他做一只替罪羊。

    把军队放在自己名下,就算是通敌,把罪过推到沈叶初身上,他也可以免于一死。

    “沈修呢,还有他的儿子呢?”

    沈叶初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启口问道。

    “他?”押解他的侍卫冷哼一声,“勾结契丹人有什么好下场?契丹破城那日,沈家二十一口人全被契丹人杀了,他的四个儿子挂在城墙山好几天,我们走时都没摘下来。”

    沈叶初不知为何,听到这些话竟觉得出了口恶气,兀自笑出声来。

    侍卫斜睨着他,嗤笑道:“你还笑,皇上盛怒,回京之后有你好果子吃。”

    沈叶初笑容不减,无妨,至少去宫中还有可能见她一面。

    就算是死,能离她近一些也好,告诉她,他从来没有忘记过她。

    沈叶初将马车外的手收回,对驾车的郁朗道:“我记得府中是不是有江老先生做的画,拿出来,我要送人。”

    郁朗驾马车的手顿了顿:“大人,那可是前阵子您特意登门去求的,就这样送人……”

    沈叶初揉了揉眉心:“我的事你还要管,你有几个脑袋?”

    郁朗缩缩脖子:“是,大人。”

    楚川回到府上,刚喝了盏茶,风信便匆忙赶来:“主子,不好了。”

    楚川皱眉将手中茶盏放下,有些不悦:“冒冒失失的,什么事,让你办的事办好了?”

    风信擦擦头上的汗,紧接着跪下去:“殿下息怒,我带人去追那些士子,都杀干净了,可……”

    他咽了口唾沫,额头渗出密密细细的冷汗:“宋长亭他……他跑了,不知所踪!”

    “什么!”楚川一掌拍在桌子上,“你们是怎么办事的,要是宋长亭把事捅出来,你我十个脑袋都不够用!”

    他气极,挥袖将手边的茶盏摔在风信面前:“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到!”

    与此同时此时,宫中的楚清歌已然来到了司卫司中。

    黎相安见楚清歌来了,连忙从议政厅走出来迎接:“公主怎得到司卫司来了。”

    楚清歌看着黎相安,眼底的淤青清晰可见,她有些内疚,明明知晓黎相安父亲的现状,却不能告诉他。

    自己父亲失联,他定是最着急的。

    她挥挥手,身后的轻语提着食盒走过来。

    “这是本宫为你熬的燕窝,你吃上些,看这段时间你都憔悴的不成样子,黎伯伯也不愿见到你这样。”

    楚清歌看着他的样子,几乎是脱口而出:“黎伯伯吉人自有天相,说不定几天就回来了,他肯定会跟你一起过年的。”

    黎相安淡淡一笑,似乎是被安慰道:“好,我一定养好自己。”

    楚清歌话锋一转:“今日,太学的沈大人是不是送了个人来?”

    黎相安眼神暗下来,有些不悦,点头:“是,一个书生,他说会有人来见这个人。 ”

    “公主何时此人有了交集。”黎相安撇撇嘴,皱眉问道。

    楚清歌知道黎相安厌烦沈叶初,如若不是沈家叛国,他怎会率兵去支援兰城,死了许多弟兄不说,还平白让皇上疑心黎家有不臣之心。

    若不是沈家,他何苦被关在笼子里,与父亲分离。

    楚清歌拍拍他的肩膀:“他帮了本宫一个忙而已,算不上有交集。”

    “带本宫过去,本宫要亲自审他。”

    黎相安向前一步挡住楚清歌去路:“公主怎可踏足司卫司这等污秽之地,我给您将人提过来便是。”

    “不可!”

    楚清歌循声回头,朱诗宜正风风火火地跑来,眼神四处寻着什么,看到桌上的燕窝,端起来一饮而尽。

    黎相安想上前制止,可晚了一步,碗中的燕窝早就被喝光了。

    “你……朱伯父就是这样教你的吗?”黎相安看着空空如也的碗,手都气得发抖,“你就,这样喝了?”

    朱诗宜用手背擦擦嘴:“啧,本小姐要渴死了,谁叫你这连碗水都没有。”

    “不就是点燕窝吗,抠抠搜搜的,本小姐之后给你一箱,我可不跟你们侯府一样小气。”

    “你!”黎相安被怼的哑口无言,看着那燕窝,满眼心疼,小声嘟囔,“这是燕窝的事吗?”

    “好了,到时候我再做一碗便是了。”楚清歌看着黎相安快要哭出来的样子,笑出声,随即看向朱诗宜:“你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吗?”

    朱诗宜原本嬉笑的眼神收敛许多:“那些士子,死了。”

    “将近三百人,全……”楚清歌惊讶地不知说些什么。

    “他们本就是寒门学子,在太学也不受人待见,活着死了没人会在乎。”朱诗宜叹气,“只是可惜这么多有才之人了。”

    楚清歌心痛不已,忽的想起沈叶初说的那人:“我要去会会那个人。”

    三人在侍卫的带领下,走入一间囚房,此人背对着牢门,站得笔直,尽显文人风骨。

    “你是谁?”楚清歌启口问道。

    那人回头,楚清歌才看清他的脸。

    宋长亭!

    对于这个宋长亭,楚清歌前世听说过很多关于这个人的评价,褒贬不一。

    宋长亭出身寒门,凭自己的能力在朝堂上站稳脚感,也正因如此,他非常爱惜自己的羽毛。

    他在朝堂上从不结党,在办案时也刚正不阿,可他不懂变通,软硬不吃,所以前世的自己用尽办法都无法将他拉拢。

    可他知恩图报,前世举荐他的老师蒙冤下狱。

    父皇发了好大的火,他硬是顶着砍头的风险,在宣政殿门前跪了一日一夜,才让父皇重新审理此案。

    他还有救世之心,听说,他在家中养了好几个孤儿,把自己俸禄大多都救济了穷苦百姓。

    他到现在没有娶妻,是因为他出不起聘礼,而且世家子女也看不上寒门出身的宋长亭。

    楚清歌看着宋长亭,若是今日之事自己帮了他,说不定之后此人也会为她所用。

    而且还能改变世家独大的局面。

    楚清歌凝视着宋长亭:“是你组织的那三百士子?”

    她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宋长亭微微愣神,旋即摇头如拨浪鼓,矢口否认:“不是我。”

    语气坚定而又无奈。

    “此乃你唯一生路。”楚清歌缓缓开口,话语中透露出警告的意味,“说出背后之人,或许还能保全你性命。”

    宋长亭闻言怒火中烧,反倒笑了起来。

    他挺直腰杆,目光如电射向楚清歌:“朝廷与世家联手向来都是一体!入朝为官者皆需有世家之人荐引。”

    “满朝文武,世家子弟满座高堂,而寒门学子想要踏足朝堂却难如登天!”

    “空有才华又怎样?心怀天下又怎样?不还是难有出头之日!”

    “若非遇到赏识我的恩师,我今日也是那三百士子中的一员!”

    楚清歌听罢心头一动,在这个皇权与世家绑定的大乾,寒门学子举步维艰。

    她上一世想要改变这一现况,可也因此被世家诟病,最后全都倒向楚川。

    而这一世,她定会推翻世家独大的局面,为寒门学子征得一席之地。

    她紧握拳头藏于袖间,并未表现出内心波动。

    “若你执意不说是为了那三百士子的姓名的话,那本宫可以告诉你,他们皆被人所害,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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